史书里再辉煌长远的王朝也不过八百年,江山依旧是那个江山,可英雄美人却早已成为一抔黄土。人生百年,稍纵即逝,反正岁月更迭下,管他是圣人枭雄还是佞臣暴君,都会褪去肉骨,成为纸上寥寥几笔字符。因此贺汀洲根本不在乎谁来坐这个位置,他在乎的只有他那同父异母的大哥。
他深知这种近乎病态的感情会伤到贺渚,只能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几天没发作,反倒使得占有欲在心底如野草般疯长,将脆弱的神经压迫得紧绷似弦。
贺汀洲枕着贺渚的大腿,偏过脸去看了一小会儿他批复奏折时的沉静面容,莫名觉得心浮气躁,手里也没了轻重。
狸奴本就通灵性,又长期豢养在宫中,平日里都是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现在被地位最高的铲屎官带着怨气这么一撸毛,当即喵喵叫着从人身上跳开了。
贺渚听到动静,垂下眼帘,便对上了贺汀洲那双漂亮的凤眸,只是其中所含情绪太过复杂,盛着不符合年龄的悲怆苍凉。
贺渚虽从未见过他痴颠的那面,但只消一眼,他便能确定,贺汀洲这是发病了。
他俯下/身,细细地亲吻贺汀洲的眉眼。怀中人有一瞬的愣怔,伸手攥住贺渚的前襟,抬起头追逐着他的双唇,与他唇舌交缠,就连僵硬紧绷的脊背也稍稍放松了些。
待到一吻结束,他阖起眼眸窝在贺渚的怀里,哑着嗓子问:“你就不怕我突然发疯么?”
贺渚吻了吻他的鬓边:“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又怎会怕你?”说话间,将早已准备好的烟枪与药草递到他的手边。
贺汀洲闻言,轻笑出声,将二者接了过来。
贺渚于他,是药引,是鸩毒,是溺亡前的浮木,亦是焚身灼心的明烛。
就跟手里头的烟一般,这辈子怕是都戒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忙到头掉,争取月底完结这篇短篇,五一开新文_(:з」∠)_
第6章
驾行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
贺渚率先下了马车,一条神道自脚边延伸至半山腰的大殿,最终隐没进苍郁茂密的山林里,京城的喧嚣繁华悉数褪去,唯剩松涛林海,鹿鸣呦呦。
这座山中藏着的,是东郃历代帝王的陵寝。
“哟,稀客啊。”一个带着幕篱遮阳的男人扛着锄头从路边的菜圃里直起身,一边抽出汗巾子擦擦额角的汗,一边笑容和善地向二人打招呼。
兴许是一直盘算着撂担子跑路,贺汀洲看着他这副逍遥自在、不拘泥于礼节的模样,良心竟有一丝丝隐痛。他面上不显,擎着烟枪微抬下巴,表情淡淡的:“二皇兄好生快活。”
原来这个长袍掖进裤子里、趿拉着木屐的男人,竟是当今圣上的手足——齐王贺萦之。
齐王摆摆手,刚想自谦“勉强糊口罢了”,结果被贺汀洲的一句“可惜好日子快要到头了”给噎了回去。
齐王:???
换做是旁人怕是会以为自己大祸临头了,齐王虽离宫已久,但多多少少还是了解这个弟弟的。
他神色从容地拄着锄头立在田间,半点山野村夫的模样都没有,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皇家贵气,直言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由臣出面么?”
贺汀洲抽完最后一口烟,轻且缓地将那薄雾从唇边吐出,神色恹恹的:“差不多吧。”他比了个手势,侯在远处的太仆寺卿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诏书取出,高举过头顶,躬身捧至齐王的面前。
齐王愣怔了一瞬,旋即松开握着锄头的受,屈膝便打算跪下接旨,被贺汀洲用枪杆虚虚拦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
等人伸手接过去,太仆寺卿又避嫌一般重新站了回去。齐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蓦地将诏书一合,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恕臣不能答应。”
“二皇兄,你也是学过帝王权术的,自然最清楚我这种人,只能做一时君,做不了一世君。”贺汀洲垂着眸子,在菜圃旁的篱笆围栏上磕了磕烟灰,瞧着低眉顺眼温温吞吞的没什么攻击性,语气却比齐王要强硬得多,“东郃不能毁在我手上,你没有别的选择。”
齐王哑然,他怎么也想不通,仁君、明君、庸君、暴君……明明那么多条路可以走,可为什么贺汀洲一定要做最容易遭后人非议的那个?
贺汀洲似看出他所想:“老东西昏庸无能,以紫乱朱,多少忠臣死于非命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想改变这种局面,要么循序渐进,要么使用雷霆手段。我没那耐心,索性借疯病的由头,做得彻底些。”
齐王眉头微皱,一脸担心地上下打量着他:“所以这三年来,坊间对你的那个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