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中午收工,秦生才告诉他沈先生已经等在门口了。
    “这么急?”羡安问道。
    秦生笑了,“人家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吗?”羡安回以一笑,东西拿了就准备去找金主爸爸,“明天周六,没事吧?”
    他多问了一句。“没事,星期一才要开会。”秦生笑得很贱,“嘿嘿,不是怕自己隔天没办法上班吧?”
    “那倒不是,我感觉他今天又要带我去奇怪的地方了,怕一日回不来。”
    告别秦生以后,羡安一出摄影棚就看见了沈听肆的车。
    他上了车,只见自己座位上放了只毛绒狗,羡安道,“没必要出门也带着小点吧?”
    沈听肆今日打扮得特别正式,他脸上带着笑,笑意没流入眼底,脸色苍白,“看着它会安心一些,但现在你来了。”
    “那是。”羡安把小点丢到了后座,“我来了。”
    “先带你去换套衣服,要正式一点。啊,这里有咖啡,你爱喝的。”他指了指二人中间的杯架。
    “我们到底要去哪?”羡安扣上了安全带。
    “我家。今天是我爷爷生日。”羡安一下子想起了刚刚造型师们的话题,“你爷爷不会是什么宸嗣集团老总吧?那个老先生不是姓王吗!?”
    “啊……你听说了?”沈听肆笑了笑,“我家比较特别一点,我爷爷跟奶奶都是有钱人家,奶奶是家族独生女,爷爷则是家族独生子,他们为了不绝后香火,所以我大伯跟爷爷姓,我爸爸跟奶奶姓,我们家就是负责奶奶家族的事业。所以我跟爷爷不同姓。”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打颤,虽不特别严重,但羡安还是看见了。
    “你在发抖。”羡安直言不讳。
    “是吗?”沈听肆微微一笑,“去他的,对吧?去他的。”他握紧拳头又松开,两手轮替着,反复几次,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羡安,你心里有什么忘不掉而成为恶梦的过去吗?”
    “有啊。”羡安看向他,“好比我小时候在宫里其实过得不好,当时嫡长子继位无望,大家心知肚明立为太子的便是我二哥羡尚德,那人仿佛深知自己将能继位,于是十分宽容,哪怕对待我这样的弟弟,也是非常宽厚温柔。常常大冷天我那冰冷宫里,唯一的煤炭都是他替我送来的。能有一日温暖,或是一日温饱,我二哥给我太多。”
    沈听肆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犹如炎炎夏日一身热汗黏腻不堪,而后遇上了沁凉泉水,洗涤了满身的燥。手似乎不抖了,死死握着方向盘。
    “但我杀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找借口,哪怕我二哥那都是顺手之劳,对我而言也都是莫大的救赎了,你很难想像几千年前这块土地上的冬天何其严寒。”
    当时他疾马入宫,手提锋利的长剑,冲破宫门时,迎面而来的正是二哥。
    当时已经没有什么兄弟真情了,谁手上都是能致死的利刃。
    或许羡尚德对他没多少情感,所作所为也就只是不想让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恶毒,可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对羡安而言他就是一个好哥哥。
    同时也是一颗挡路石,眼底的一粒沙,手上的一颗头颅,血淋淋的历史。
    “我常常梦见他,吓得要死。我想我总有一天会被他索命,也不只他,沈明公我杀了很多人,我不是一个正派的人。”羡安喝了口咖啡,“夜路走多了,怎可能不怕鬼?”
    沈听肆笑了笑,“听完你的故事我感觉舒服多了。”
    “那你可真糟糕。”
    “羡安,我认为在你的时代那样不是坏。善恶与好坏本来就随着时代而不同,你要说杀人是恶,那皇帝第一个下地狱,保家卫国的战士也得第一个死。人只是想活着,偶尔哪怕只是想欢畅的大口呼吸都得看人脸色。但想活着哪有什么错?哪怕是我也没想过死。”他笑道,“要能让你安逸,想必你连拿刀都不会。偶尔环境逼着人残忍,莫可奈何。”莫可奈何。
    羡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沈明公。莫可奈何都是无能。没法解决因此无奈。”
    “所以说正确答案是什么?”沈听肆又道,“处理一件事,所谓‘解决’是什么?弄丢了一支笔,最棒的解决办法到底是哭天抢地翻天覆地去找出来,或是蛮不在意欢天喜地的再买一支?解决的办法不会只有一个,又何来解决?我回家也不是想要解决什么,我只是想放下。既不想修复我跟家里的关系,也不想慷慨演说我这些年的什么给谁听,我只是想饶了我自己。因为我心知肚明我无罪,无罪为何受苦?我想放下了。”
    人总渴望摆脱过去的枷锁,而往往亦是因为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未来的光景如蒙娜丽莎的微笑,美丽而神秘,令人神往。然而,若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往事,则步履维艰,难以轻盈前行。于是,便有了放下,以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