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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益民被土匪绑了票,要把民团的枪支作为赎金交给土匪的消息传出之后,溪镇一些人准备好了行装,扶老携幼走出城门。这些人的提前逃跑,溪镇人心惶惶了,也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有人站在大街上对那些背着包袱出城的人指指点点,甚至骂了起来:
    “民团还没把枪支交出去,你们就他妈的逃跑了,要是大家都逃跑,谁来照管溪镇?”
    白天逃跑的人被骂得面红耳赤,接下去逃跑的人选择晚上悄悄出城。自从顾益民被绑票以后,溪镇天黑就关闭城门,那些个守卫城门的民团士兵生财有道了,逃跑的人家只要悄悄塞上钱,守城的士兵就会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顾益民后来招募的民团士兵大多来自外乡,这些人原本游手好闲,加入民团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眼看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还能发笔不大不小的横财,他们说:
    “这财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四天后,从驻守在沈店的官军那里私下购置的汉阳造和三八式放在八抬大轿里,八个民团士兵抬着进入溪镇。
    商会里有人提议派出民团士兵护送林祥福前去,林祥福没有同意,认为民团士兵去少了没用,去多了难免会有开打的架势,反而危及顾益民,他说只需一条船和一个船家。
    六十三
    临行前一天的下午,林祥福在躺椅里闭上眼睛后,看见了北方的家中,看见了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有父亲,父亲本来模糊的形象清晰了起来,接着小美出现了,小美拉着林百家的手走过来,这时听到母亲叫他名字的声音,他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
    林祥福从躺椅里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给北方老家的田大写了一封信,让田大带上兄弟到溪镇来接他回家,信上没说其他的,末尾的一句话是“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写完后他将信读了一遍,读到最后这句话不由一怔,然后拿起毛笔把“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抹黑了。他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又给顾益民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自己遭遇不测,还请顾益民按照两人约定的日期完成顾同年和林百家的婚事。最后给女儿写信,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呆坐半晌后,只是在纸上写了书房地下埋有五个缸,每个缸里装有一千银元,然后取出木器社的账簿和万亩荡田地的地契,用布一起包好,在布上写下“林百家”三个字,放进墙壁的隔层里,林百家知道这个匿藏之处。
    林祥福带上两封信来到翠萍这里,他沿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上去时,已经不再接客的翠萍打开房门迎候,熟悉的上楼脚步声告诉她,林祥福来了。
    林祥福走进翠萍的房间,看着翠萍关上门插上门栓,他在桌旁坐下后陷入了沉思,翠萍给他沏了一杯茶,就退回到床边坐下,两个人没有说话。林祥福要带着枪支去土匪那里赎回顾益民的消息已经传遍溪镇,翠萍也有耳闻,她忐忑不安地看着林祥福,想问又不敢问。
    林祥福坐了一会儿后,告诉翠萍他想留下来吃晚饭,翠萍慌手忙脚起来,这是林祥福第一次要在她这里吃饭,她没有想到,急忙走过去打开衣橱,右手伸进层叠的衣服里,摸出来一个布袋,解开布袋才想起来里面没有铜钱了,她背对林祥福站着,停顿一下后又将布袋放回衣服之间,她关上柜门转过身来时已是一脸羞色,她对林祥福尴尬地笑了笑,之后趴到地上爬进床底下,她在床底下发出的响声似乎移开了一块砖,她爬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银元。
    林祥福看着她手里的银元,问她这是做什么。她说上街去买些鱼肉回来做晚饭。林祥福说买些鱼肉何须用银元。她脸色通红了,说没有铜钱了,一文也没有。林祥福从口袋里摸出铜钱,接着又放了回去,他说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她局促不安地说家里只有冷饭和咸菜。林祥福说就吃冷饭和咸菜。她摇摇头走向房门,准备开门时林祥福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问她冷饭够不够两个人吃。她点点头,说够两个人吃。随即补充说为了节省柴火,她做一次米饭可以吃两天,眼下已过中秋,米饭放两天不会发馊。林祥福再次说就吃冷饭和咸菜,而且语气坚定。她迟疑之后想到一个折中方法,她说:
    “做个酱油炒饭。”
    翠萍从窗台上养在瓷盆里的小葱里摘下来一些,开门走到楼下,林祥福走到门外,站在楼梯口,看着楼下的翠萍在灶台上将小葱切碎,点燃灶火,把铁锅烧热后,放入猪油和小葱,炒了几下后,放入冷饭散炒,然后倒入酱油翻炒。
    猪油、小葱和酱油混炒米饭时的香味蒸腾而上,站在楼梯口的林祥福感到口水在嘴里涌动了,翠萍端着酱油炒饭走上来时,看见林祥福的手擦起了嘴角。
    然后林祥福与翠萍面对而坐,两个人吃着酱油炒饭和咸菜。自从陈永良一家搬去齐家村,林百家去了上海以后,林祥福第一次与人一起吃饭,而且吃的是美味的酱油炒饭。他称赞翠萍的手艺,说炒饭好吃,又说翠萍腌制的咸菜也好吃。翠萍只是吃了两口,拿着筷子不再吃了,她面露愧色地看着林祥福,没有让林祥福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饭,她过意不去。
    天色暗下来时,翠萍起身去点亮煤油灯,走回来把煤油灯放在桌子上,放在两人之间。林祥福吃完晚饭,看着脸上闪烁着煤油灯光亮的翠萍,告诉她,他明天要去刘村给土匪送枪支,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两封信,先把给顾益民的信递给她,说如果自己没有回来,顾益民回来了,就把信交给他,如果顾益民也没有回来,把信交给顾益民的夫人。翠萍不安地点了点头,林祥福又把给田大的信递给她,说自己没有回来的话,请把这信寄出。然后林祥福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送给翠萍的。
    翠萍的眼圈红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银票,手里捧着两封信小心翼翼问林祥福:
    “您回来了呢?”
    “我回来了,”林祥福说,“两封信还给我就是。”
    六十四
    张一斧只准手下的土匪进入柴房,所以陈永良不知道在他家柴房里遭受土匪酷刑的人票是顾益民。他在顾益民手下做事多年,听到的都是顾益民温和的声音,从未听过顾益民的大声训斥。顾益民在柴房里痛苦嗷叫和哭泣般呻吟的时候,陈永良不会想到发出如此撕心裂肺喊叫和如此凄惨漫长呻吟的是顾益民。
    第九天的傍晚,看管顾益民的土匪松懈下来,忘了张一斧下令不准村里人进入柴房,让李美莲给关在柴房里的人票送点吃的过去,此前土匪都是把自己吃剩的扔给顾益民,像是扔给一条狗那样,嘿嘿笑着看顾益民趴在地上的饥饿吃相,这天没剩下吃的,就让李美莲做点吃的送去。
    李美莲端着一碗米粥走进柴房,走到这个血肉模糊的人票跟前,轻声叫着,让他喝点热粥。李美莲轻声叫了十来下,这个人票才慢慢抬起头来,李美莲看清顾益民的脸以后失声叫道:
    “老爷,您是老爷。”
    顾益民目光呆滞看着李美莲,李美莲又叫了几声,他仍然没有认出李美莲。李美莲将碗送到他嘴边时,他认出碗里的粥,像婴儿吮吸一样,咝咝地将粥吸进了嘴里。
    李美莲眼泪汪汪回到羊棚后,陈永良才知道柴房里的人票是顾益民,他呆立很久,然后坐在地上,低头听着李美莲的低声呜咽,李美莲不停地说:
    “老爷浑身是血,老爷快被他们打死了,老爷像是傻了。”
    张一斧不知道顾益民和陈永良曾经的主仆关系,他在齐家村住了十天后,率领着大队土匪去刘村领取顾益民的枪支赎金,留下两个土匪看管顾益民。
    土匪们呼啸而去后,陈永良觉得机会来了,他悄悄将村里有威望的长者召集到一起,明确告诉他们,不管什么后果,他都要营救顾益民,齐家村的长者赞成陈永良,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