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更失望呢。”她说:“真是的,怎么算帐?”
    “你这个孩子,真是另外有一套奇怪的想法。”
    “谁都有奇怪的想法,不是?反正我不打算考好国文。”
    “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不做,这是不对的。”我说。
    “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教训人。”她翘嘴。
    “你现在才十几岁,就不让人教训了?”我反问。
    “你去告诉关老师,我根本不愿考他那一科!”
    “你实在是任性,”我笑说:“我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阿丽皱眉头说:“要是我不做自己开心的事,到了八十岁,往回想,我真会后悔。”
    “我的天!”
    “我只活几十年罢了,大哥,无论怎么做人,总是匆匆忙忙的一世人,迁就得了那么多吗?”她认真的问。
    我呆了一会儿。“但是阿丽,你这种想法,真是很少的。”
    “也许,但是很多年轻人都不能太适应这个世界。”
    我想起小雅,她也是一个这样的人,她也不适应生活。
    于是我说:“阿丽,我不准你想太多事情,知道没有?”
    “知道了,大人总不让我们想事情。愚民政策。”
    我又笑,阿丽这孩子讲话太有真理,我很服她。
    “你的工作完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说:“谢谢你。”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派不到用场就赶我走,真毒辣。”
    我又笑,“你打算在这里一整个晚上?”我问她。
    “大哥,我回家也没有事情可做。”她向我诉苦。
    “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提不起劲来,能怪谁?”
    “好了好了,算了算了,我情愿回家也不听你的。”
    “明天来,我请你吃冰淇淋。”我说:“不要生气。”
    她瞅我一眼,出门走了。
    她是一个好小孩。
    这年头寂寞的小孩太多,除了关在家里,他们想不出可以做些什么。看电影,吃茶,都已经腻得不能再腻,几条又脏又臭的马路,又有什么好逛,假期旅行,无论哪里,都挤满了人人人,连插足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只好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像飞不动的小鸟。
    阿丽也是其中之一。我是很同情她的!我同情所有的孩子。
    文采来的时候,很惊异我家里的洁净,她问:“一个人住?”
    我的脸就红了。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呢?
    她随即察觉,她问:“令尊令堂呢?不在一块儿?”
    “去世了。”我说。
    “对不起。”她马上把话题支开,“一个人住倒清静。”
    “是的,方便工作。”我答。她很会替我着想。
    我请她坐下来,喝茶吃点心,与她参观我的两房一厅。
    “真是十分整洁呢。”她赞不绝口,“男人这样子不容易。”
    我没说我是特别请了帮手来的,我没有说出来。
    她问:“最近的工作忙不忙?我没有打扰太多吗?”
    “再忙也抽得出半天的时间。”我笑,请她再坐下。
    她穿了一条细麻的长裤,一件白色短袖纱衣,非常明朗。
    她的脸色非常好,有一种青春气息,紧紧的吸引了我。
    我与她一直聊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阿关这一次,可没介绍错人,我觉得这是对了。
    很少有介绍成功的男女朋友,大概我与文采,是例外。
    这样的女孩子,我愿意与她做朋友,以至是伴侣。
    她实在太合我心意了。在家坐了半天,我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摇摇头。
    “到哪里去呢?”她反问:“地方是这样的小。”
    我笑,“是的,这里的居住环境,太不理想了。”
    “表姐叫我们上她家去吃饭,她做了一个五青鸡。”
    “阿关的福气很好,娶到了你表姐。”我很羡慕的说。
    “是的,我表姐很能干,又会理家务。”文采抿嘴笑。
    “你呢?”
    “我?”她的笑意更浓了,“我什么也不会。”
    “我不相信。”我说:“你也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孩子。”
    “我又不会做菜,又懒。不肯管家。”她笑说。
    “结婚之后就一定不这样。”我忽然之间冲口而出。
    随即我便察觉自己失态了,我真有点得意忘形。
    我不出声,真是尴尬,我一向说话都是小心的呀!
    怎么这次就大大失礼了呢?希望她不要见怪才好。
    但是她没有,她绝对没有生气,她只是看看地下。
    隔了很久她说:“唉呀,地下真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廿二三岁大概是一个女孩子最可爱的年纪了。
    她开始成熟,但是又保留着一部份的天真烂漫。
    她不再孩子气,然而又不过份世故,老气横秋。
    文采正是这种年纪,她不像阿丽她们,会无理取闹。
    文采讲道理,明是非,但是又调皮,轻松。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跳起来,好像人在书堆里了。
    “我们几时到阿关那里去?约好时间没有?”我问。
    “晚饭时间去好了。”她说:“你通常是怎么吃的?”
    “吃?没有定时,在朋友家,餐厅,自己弄。”
    “自己怎么个弄法?”她问:“你倒说来听听。”
    “胡乱来的,”我的脸又红了。“下点面,煮一锅汤?”
    “叫我表姐跟你做点菜带过来吃,不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况且她也是够忙的了,不可以。”
    “这样吧,”她说:“我倒是很空,我来帮你如何?”
    “好是太好了,”我说:“只是太不敢当了。”
    文采笑,“怎么说一句话,有这么多的‘太’字?”
    我也笑。
    “没有关系的,既然有空,我会常常过来的。”她说。
    “那太好了。”我眉飞色舞的说:“我等着吃你的菜。”
    “我们可以过去了。”文采说:“他们离这里很近。”
    “是的,才走十分锺的路程。”我说:“不远。”
    一个人在与女朋友交谈的时候,少不免会有点语无伦次。
    我就有这种情形发生了。
    我锁上门,与她一同散步过阿关的家里去。
    我顺便买了一点水果,文采也帮我拎了一点。
    我问她,“你的名字真是好听?是父亲取的吧?”
    “不是,是祖父,我们一家都是他取的名字。”文采说。
    “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我问,其实我想打听打听。
    “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她说:“一共四个孩子。”
    “你母亲福气很好。”我说:“四个孩子不算多不算少。”
    “以今日的标准,算是多的了。”文采说。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问:“也是单名?”
    “不是,我们四个人的名字都奇奇怪怪的,她叫凤凰。”
    “是的。”文采笑了。
    “好听倒是真好听,只是奇怪了一点。”我说。
    “可不是?祖父就有这种毛病,其实我既不文又不采。”
    “哪里,我倒觉得你名如其人。”我由衷的赞美。
    她笑,“谢谢你。”
    “咦,到了。”她抬头说。
    “我们上去吧。”我说。
    我现在好像混得很不错的样子,有女同行,有饭可吃。
    我倒是很感激阿关。世上的事情实在被安排得太奇妙了。
    文采按铃,她的表姊,关太太前来开门,我们道了谢。
    关太太笑,“我以为你们会早一点来,等候多时了。”
    “谈谈就忘了时间。”我说:“对不起,每次都来了就吃。”
    关家两个孩子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电视,非常乖。
    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抱负。
    但是等到成年,这些壮志也就渐渐磨灭得不见了。
    像阿关这样,我记得他一直说要得个什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