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看,看前面这个人的手,捂住耳朵,擎得这么老高,”他比划了一下,“像什么?”
没人接茬,他只能自问自答,自个儿接住自个儿的话。
“对咯,像是在打电话。我们上班进库房都不让带手机的,工厂附近也不会掏出来打,这是常识。烟花厂里打电话,不是拿命开玩笑吗?”
他顿了顿,又缀补上一句。
“简直是狗皮墙上挂,根本不像话。”
马大骏觉得自己讲了句十分幽默的俏皮话,他咧好嘴,并等着另外两个人发笑。可人家两人根本没笑,老警察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住他。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厂里的人?”
他连忙收起笑来,“我用脑瓜子担保,绝对不是我们的人。”
“那会不会是客户?”
“客户?大客户谈活没有半夜去厂房谈的,他们要么饭店,要么练歌房。至于小客户,”大骏挪挪屁股,“小客户也没有直接上库房买东西的啊,就像咱割猪肉都是去市场,不会有谁直接跑去屠宰场选猪。”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在本子上快速记下什么来。马大骏抻长脑袋想去看,却忽然觉得后脊梁上窜上来一股子凉气,回头一瞧,咯噔,一颗心又坠了下去。
冰柜门没关严,老头脑门上的一绺白发还耷拉在外面。
他登时是坐不住了,想跑去关,又怕这突兀地一跑动作太过扎眼,反倒会引起警方的怀疑。走也不是,留也不敢,就在那龇牙咧嘴地磨着屁股,如坐针毡。
正想着,突然有谁一把攥住了他胳膊,回头看,是老民警。
“打刚才起,你就一直往厨房里面瞥,那边有什么吗?”
大骏口干舌燥,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啊?”
老警察笑笑,没再说话,只是盯住了他的眼,目不转睛,给足了压迫感,逼着他自己往外倒腾。
“我寻思着,冰柜里的排骨该化冻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了回来,“不然待会炖汤,我怕时间来不及。”
他在扯谎,可是脸不红,心不跳。
李大金说对了,学撒谎跟学骑自行车一样,练着练着就顺了。
一旦学会了,就再也忘不了了。
“警官,咱今天先问到这里,可以吗?我爸住院了,我得赶紧去给他送饭。”
马大骏两指一挑,打窗帘缝隙里朝楼下偷瞧,两个警察上了警车,发动,头也不回地远去。
嘴里渴得厉害,他端起茶缸子,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一颗心这才像茶叶片一般,打着漩舒展开来,晃晃悠悠沉下去。
哼着歌,身子一歪,斜躺在沙发上。头下枕着左胳膊,右手擎在眼前,一边搓捻指尖的血痕,一边回味着刚才与警察的对话。
他没撒谎,据他所知,受伤的确确实实就是五个人。况且后来也真的没听说过有谁当场死亡,毕竟受伤和死亡是两个概念,这事故等级也不一样,厂子里没人敢在这上面遮掩。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大金有心想瞒报,人家死者家属也不肯呐。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也没见着谁再蹦出来闹,想必炸死员工是没有的事。
这也就是说,爆炸当晚,在受伤的工人之外,多出来一个。
他忽地坐起身来,咂咂嘴,又一次躺倒,身子翻了个面,这回头底下垫着右胳膊。
可多出来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大半夜地跑到深山里的工厂挨炸呢?
被炸了,怎么也不出来索赔呢?
再个,警察是所有员工都问了一圈,还是专门来找他问的话?如果只针对他,又是为什么呢?该不会警察怀疑是他帮着李大金转移的尸体吧?
马大骏突然紧张起来,这个视频博主能报警,那小飞也能啊。小飞这个酒彪子那天晚上,不是看见自己搬“猪肉”回来了吗?
万一警察后面搞个什么悬赏线索,他颠颠跑去报案领赏呢?而且他喝大了嘴上没个把门的,就爱胡咧咧,万一已经在啤酒屋里说漏了呢?
最重要的是,照片里两个人朝外倒腾的那具尸体,是自己捡回来的老头吗?
等等,冰柜里的老头是他夏天搬回来的,照片是冬天拍的,时隔半年,尸体怎么又自己回烟花厂了?
马大骏不懂太过深奥的医学知识,可他也知道夏天的饭菜放不住,尸体最多一个礼拜就开始烂了。他初见老头的时候,还挺新鲜的,也没什么臭味,这说明……
他又一次坐起来。
又多一个。
在被转移的尸体之外,又多了一个。
他该报警吗?
他从沙发缝里胡乱摸索出手机,解开锁,手指头接连按下两个“1”,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