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电紫剑?」他也就顺著她的喜悦而问,虽然他对「剑」的故事没太大的兴致。
    「电紫与我一样是阴剑,头一任主子身旁来来去去的花蝴蝶都没她来得俏丽咧。因为你是我的新主子我才偷偷同你说,电紫她呀,爱上我们头一任主子哩。」她凑在他耳畔嘀咕,忘却现下屋子里也不过就剩他与她,何况她还是抹寻常人见不著的剑魂,根本就不必故做神秘。「然後辟邪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阳剑,那张脸都不会换表情的,可我知道,辟邪也喜欢电紫噢;流星也是阳剑,可性格就恶劣了些,老爱戏弄我;青冥是柄温柔的漂亮阴剑,笑起来好可爱噢,你若见著过她,一定会喜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的笑靥停歇。
    只可惜,往事终究只能是往事。
    白虹剑随著他那名年轻主子的殡命而陪葬入土。
    电紫剑在头一任主子某回怒极之下,执剑斩杀了一名忠心不贰的老臣子,剑身上婉蜒的腥血,让电紫剑失了灵性。她知道,电紫是因为伤心难过......她所敬爱的主子在晚年竟变得刚愎自用、宠信小人、猜忌群臣,那忠臣的鲜血,让电紫剑为之震撼,也为之心死。
    辟邪剑也为了电紫剑的灭灵而更显阴骛。
    流星剑不再笑著逗弄她,渐趋冰冷。
    青冥剑依旧温柔似水,却由主子手中馈赠予远方敌国,只为求和。
    所有的剑在主子的国势衰微後,辗转分离。
    思及此,她忍不住坠下泪,而剑魂之泪,仍是无形无温。
    谁说剑无心无情?万物皆有灵性,懂喜乐亦感悲伤。执剑者若真能明了他们的心境,又岂会如此对待他们,让他们的忠诚落得如此下场?
    她换著主子,并非心甘情愿,但她是剑魂,注定要随剑生、随剑亡,剑到何处,她便到何处,若有人愿珍惜待她,她也会倾尽心力来保护她的主子。
    然而,蚀心之剑--这是人们给她的另一个名称,指控著她的每一任主子皆因她之故而惨遭蚀心噬魄,不得善终。
    若她真有蚀心之实,世人又为何争夺著她这柄「妖剑」?难道为权为势,世人连心也可抛,宁愿以心为筹码,也要换取雄霸天下的力量?
    究竟剑蚀人心,还是......人自己舍弃掉善恶?孰真孰假,孰对孰错,谁能论定?
    她,一把凡剑,一抹剑魂,也只不过希望跟对了好主子,然後,很满足很满足地随著主子而活,主子要争战沙场,她无惧追随;主子要归隐山林,贪得人间净寂,她亦甘之如饴地敛尽剑芒,归於平淡。
    剑的宿命,是掌握在主子手中。
    南烈伸手想擦去她的泪,带兰长指却穿透了她的眼窝,没入淌泪的眼底。
    触碰不著......
    「不是说得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哭了?」他只好改以言语安慰她。
    她拎起自己的宽袖抹脸,抽抽鼻翼。「我想回到以前,主子还很年轻的那个时候,他仍是个性格豪爽、拥有雄心壮志的好君主,然後我们六把剑--白虹剑的主人也还没死去,时常可以入宫来与我们玩耍......我们可以一块作伴,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你又不是人。」而且她哪是孤单一人,她不是缠上无辜可怜的他了吗?
    南烈的安慰到後来总会忍不住轻嘲她两句。没办法,他没安慰人的经验,他所认识的朋友又一个比一个怪,将安慰当嘲讽,拿嘲弄当笑话,拿笑话当承诺,害他现在说起话来越来越悖离正常人。
    她扁著小嘴,「我讨厌後来所有主子,那些只会把我当幻觉幻听,掩目蔽耳忽视我的存在,要不就是视我为妖孽的臭主子,我讨厌死了!」
    「可你本来就属妖孽一类呀。」南烈尽最大努力想安慰小剑魂--不是人,也可以养得像她这样福福态态,活泼可爱的嘛。
    「所有主子中,我最讨厌你了!」粉娃娃没接收到南烈的善意,圆眸轰出炙热怒焰瞪视著他。
    见她哭成这样,他还落井下石,坏人!
    「好,多谢你的『讨厌』。」
    反正南烈每个结交的朋友兄弟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每个人又老喜欢视他为知已,所以这句话对他不具任何打击作用。
    擤鼻声再响起,换来她一整个鼻头红冬冬的,加上哭过的赤红泪眼,使她像极了一只小兔儿。
    「坐下来。」南烈朝站在他腿上的娃儿道。
    「坐著做什么?」她才刚决定要讨厌他,他却牵起浅笑向她求和?
    「坐著就是了。」他再度拍拍自己的腿,肉击声清清亮亮,坚持的口吻随著眼角加深的笑而更明显。
    她吸吸鼻,短短的腿儿一蹬,看似飘坐在他腿上,实则也仅是腾飞在半空中。「我坐上来了,然後呢?」
    她才开口探问,南烈结实的双臂已向前圈牢,交叠在她眼前,那臂膀又粗又壮,不知是她的数倍之大。
    她不懂他的用意,仰著小脸凝望他,可惜她此时的角度瞧不清南烈眼底的思付。
    「头一回瞧见这么多愁善感的小剑魂......」南烈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笑意满满的眼中映著柔花似的容颜。「真麻烦。」
    「我才不会很麻烦咧。」她禁不住反唇相稽。
    「不麻烦你还一直哭?」他取笑著那个嘴硬说自己不麻烦,双眼泪水却越掉越多的小小剑魂。
    「我才......不麻烦咧......」抽泣声加重。
    「好,你不麻烦。」麻烦的人是他吧。
    南烈没有逞口舌之快,有形的手掌平触在无形的背脊上,每一回轻抚都落了个空,他却维持同样安抚之举。
    他是她的主子。而她,是他的剑魂。
    这念头,一时之间,竟让南烈感到无比强烈的困惑......第三章他是她的主子,所以她有权时时刻刻缠腻在他身上。
    她是他的剑魂,所以他有责任随时随地为这小剑魂多添一分关心。
    看似矛盾的念头却又这么理所当然。
    明知道她不食人间烟火,他却偏偏在每回用膳之际都不忘多摆副碗筷,让彼此都更确认她的存在,毋庸置疑。
    明知道她穿戴不著人间衣物,他却总在经过制衣店铺时,兴起想为她添些衣物的念头--不只想,他还当真去做了,花去不少他守门的微薄薪俸。然而,她又不能真套上他买的衣裳,他的举动充其量只称得上乱花银两罢了。
    偏偏他又遏止不了自己想为她做些事的欲望。
    「阿烈,又来买娃儿衣裳啦?」
    短短数日,南烈又与衣裳铺子的掌柜混熟,他虽非那种出色到教人一眼难忘的俊美公子,但笑起来和和善善的模样倒也为他骗到不少友情。
    「是,有啥好货?」
    「我就猜到这些天你会上我这来,所以特别替你私藏了一套,来瞧瞧。」
    掌柜在桌底下伸手一探,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银色窄袖小绣襦和及膝裤,银白衣裳边精巧地绲上喜色红纬。「好看吧。」
    南烈拎过衣裳,朝半空中一比画,看在掌柜眼中这只不过是个高举衣裳检视的小动作,实际上他却是将衣裳搁在她身前打量效果。
    「很漂亮。」他说的不知是衣裳,抑或是衣裳之後的人儿。「好,就这套。」他将衣裳搁回掌柜面前。
    掌柜俐落打包著,一边询问:「阿烈,你这些衣裳是买给女儿的呀?她真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个疼宠娃儿的爹。」
    南烈扯扯嘴角,简单一个动作就能让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或许这也是他这副皮相最大的优点吧。
    「阿烈,你为什么又要买这些小衣裳?你人高马大的,连头也塞不进去,买来做什么?」她跨骑在他肩上,已成习惯。
    南烈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衣裳如何?」声音压得好低。
    「你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你喜欢不?」
    「是挺好看的,可穿在你身上就......」小脑袋在他身後摇了摇,半晌,轻快嗓音再响起,「嘿,我穿就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