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担心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南烈挑眉反问。
    听到他的回覆,她才又乖顺地坐回他腿上,一双金莲悬空地晃呀晃。「我才没有以为什么咧。」
    口是心非的毛丫头。
    「她为什么身子不好?」
    「好似是打出世便如此,豆腐老爹花费了好多心思才将这个大夫嘴里说活不过十岁的独生女给拉拔长大,自是宝贝得紧。」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狐疑地望著他。
    南烈扭了扭颈,一副不甚自在的窘态,「因为豆腐老爹每见到我一次便拉著我说一回。」那感觉就像豆腐老爹在推销自家女儿一样,意图太过明显。
    她低头沉思,「嗯......听起来你好像很困扰?」
    「嗯哼。」
    「真的很困扰?」她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
    当然困扰。他与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好,以前还常三不五时上门去吃人家一顿便饭,待年岁越大,想替他作媒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後来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这西市唯一一个单身男人,众家闺女全要往他怀里塞。
    他没钱,但他肯吃苦耐劳。
    他没成就丰功伟业,但脚踏实地。
    他没英俊外貌,但长相温文,讨人喜欢。
    这是长辈及闺女们对他的评价。
    一个肯吃苦耐劳又脚踏实地的老实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所以每个人都想将闺女托付给他,让他背负起「家累」。
    「嗯,很困扰。」
    「我可以替你分忧解劳噢。」她笑得好甜。
    「噢,你还有这等效用?」
    「嘿嘿,我这把剑可不是当假的。」她一骨碌跳下他大腿,双手搁在身後,颇有夫子模样地踱起步来。「剑呢,从古至今被视为身分的表征,更是高尚节操的发扬。剑者,检也,意指著执剑者在握起剑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检视自己的品德是否端正,心智是否够格驱使宝剑--」
    「够了,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镶银,你直接说有什么方法替我分忧?」南烈制止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真不懂礼数,打断人家说话是小人的作为。」她噘嘴埋怨。
    「说了一长篇吹捧自己的废言,也不是君子该有的风范。」
    「那我不说,我做。」
    「做什么?」
    「替你斩除烦恼根源--」随即,她又操控起百里剑,目标是躺在榻上的豆腐西施,「我帮你杀了她!」
    剑身似箭地飞射出去,唰的一声又教人给扯了回来。
    南烈五指紧握,揪住了剑柄上的流苏,「给我等等。」
    「阿烈主子,你别担心,我会一剑让她毙命,乾净俐落--呃,不过等会儿喷出来的血恐怕要让你辛苦一阵子了,呀,你说过你怕见血......不然等会儿我剑锋一划,你马上用棉被盖住她,这样血就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了。」她还不忘提供後续处理方式。
    南烈腕脉一转,将剑身又拉近自己数寸,「那尸体怎么办?」
    「我还可以帮你第二个忙。」
    「噢?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用咧?」
    她觉得被南烈夸赞了,小巧下颚拾得高高的,「我可以帮你把尸体砍成一段一段的,反正你最近没肉下饭,这些--」
    「嗯!」南烈猜出她要继续的语句,露出厌恶至极的模样。
    「喂喂阿烈!我可不是在同你说笑,以前我听第一任主子说过,天灾战乱之际,连食物都没有,为了生存便以同类为食,就好像一只饿虎吃掉另一头虎一样,这就叫『弱肉强食』呀。」她记得当年主子是这样说的。
    南烈知道她话中之意,依她的年岁推算,她的头一任主子正巧身处於三国乱世之中......兵荒马乱,谁能存活下来便是强者,为了生存,人食人亦非骇人听闻。史上甚至有将帅以敌兵人肉充当军粮,以确保士兵粮食无缺。
    「我这里又不闹饥荒,还用不著勉强自己去啃西施妹子那具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朝剑娃娃勾勾手指,「你过来。」
    她乖乖走近。
    南烈正色道:「记住,你现在是属於我的剑魂,我这主子没开口要求的事,你别急著替我鸡婆;我这主子没准你嗜血伤人,你就给我安分些。还有,你脑中那些砍呀杀的蠢念最好消抹得乾乾净净,我这里,不劳你兴起腥风血雨,你若想跟著我,就得在不打扰我安宁的情况下乖乖听话,要不,你就自个儿背起百里剑,另寻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听清楚了吗?」
    南烈没有用严峻的表情对待她,只是敛起笑容,让那张向来温吞善良的皮相显得没有情绪起伏。
    这样的他,比怒扬著剑眉的人还可怕。
    咬咬唇,她点首,表示她听懂了。
    南烈放松了紧绷的眉宇,暖声道:「你是剑魂,以剑来说,杀人没什么不对,可是我身为剑的主子,可不能没为你打算。剑真能嗜血吗?不,不能,真正嗜血的是人心,可最终盖棺论定之後,所留下来的却是由剑背负著『嗜血妖剑』之名,这对你并不公平......」他陡地脸色一沉,语气转为无奈,「你又哭什么?!」
    这剑娃娃总是说哭就哭,一点也没给他心理准备的机会。
    听她说起陈年往事时,她哭。
    替她添些新衣新襦时,她也哭。
    现在只不过教训她一、两句话,她还哭。
    「刚刚......刚刚那句话......再说一次......」小小的手掌掩在她脸上,只有纤细的肩头一颤一颤的。
    「哪句?『你又哭什么』吗?」
    「上头一些......呜呜......」小指头朝屋梁比了比。
    「噢,是『背起百里剑,自个儿去找主子』?」南烈明知故问。
    「再下来那句......」小指头又朝地板指了指。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刚说的......不算好话......」她为了想再听一回那番轻叩心扉的话,说出了违心之言。
    「不算好话你还听个啥劲?!」哼,不爽再讲了!
    「阿烈......我要再听一回......」捂在小脸上的手掌松开,她又跳上南烈的大腿,柔荑转而栘向南烈的脑後,将自己塞进他的怀抱,一记无形拥抱再加上泣声要求:「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总是这样,她的任性要求最後总能得到允准。
    兴许该说,她的任性要求最後总能得到南烈的允准。
    南烈真觉得自己没原则、没骨气,撇撇嘴,仍是顺了她的意,双唇轻逸出那番简短字句,只消微微低首,便能贴近现下近在咫尺的泛红耳壳。
    轻轻呢喃,换来剑娃娃更响的哭声。
    「阿烈......我好感动......从、从来没有主子这样同我、同我说过......」
    每一回,总是执起她的主子挥剑斩除人命,剑起剑落,如此轻贱一条生命,然而世人极难记住那些曾拥有过她的主子名号,却总深烙著她是柄噬人之剑的恶名,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如此累积下来,到最後,她成了一柄蚀心之剑,只因以讹传讹间点明著拥有她便会丧尽善良本性......她何其无辜,背负著每一任主子的罪恶。
    「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哭归哭,眼泪鼻涕可别抹在我领上。」早知她的一切皆触碰不著他,他仍开口调侃著她。
    她小小身子退离他的怀抱,在短短的一臂之距间睨著他,「你很讨厌耶,一会儿说的话让人感动不已,一会儿说的话又让人想狠狠砍你十剑八剑的。」
    「你不也一样,一会儿哭得好像我奸了你似的,一会儿又扬起怒眉,朝我照视眈眈。」他无惧地回望她,眸间漾著笑意。
    两人的善变,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呀!」
    一声轻呼,唤回正在互望的南烈及剑娃娃的注意。发出轻呼的正是床杨上的豆腐西施。
    「西施妹子,你醒了?」南烈的目光由剑娃娃脸上栘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