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芦屋道满笑得不怀好意,“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到过伊势神宫参拜。”
说是参拜,其实是不知道又接到了什么暗地里的委托吧。
“不管怎么说,还是见到了那位斋宫殿下,并对她施了法术,谁知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呐。”他啧啧有声地感慨着,“不知道是多么惨痛的经历才能作得出这样的和歌啊……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被用那么装腔作势的语调吟诵着,完全无法体会到词句精妙之处——这是鹰通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但曾听过友人往事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
友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有死死握着折扇的手泄露了他此刻心中的情绪剧烈起伏。
而始作俑者却已经溜到了火光映照的空地那端,对着从刚才起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两人大喊道:“喂!清司,有话就快说!”
“大人……”
被称为清司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是与在场诸人相比也毫不逊色的英伟男子——如果不是面无血色的话,看起来与生人无异,此刻他苍白的唇边却浮起了一抹无可奈何的苦笑,向芦屋道满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而后……按着腰间刀柄,单膝跪了下来。
“悦子殿下。”
“清司……”
“属下在。”
“我……找了你很久……”
梨洛美丽的容颜上泪水涟涟,凄婉的神情连铁石心肠的人看到都会忍不住心软,跪在地上的武士却固执地低着头。
“蒙您错爱。”
“清司,你这是怎么了?”
“我,在下以武士之身,能侍奉悦子殿下已是非分之想。”
“清司……”
梨洛泣不成声地向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被对方避了开去。
“抱歉,在下已经身为鬼物,不能玷污您的手……”
“可是我,我也已经死了啊!”
“不……”他微微抬头,眼神却仍然注视着地面,“您受龙神神子的眷顾,已经脱离六道轮回,可享天人福报,在下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可,可是……”
“那时,在下受命切腹,本是已死之人,因为担心您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责罚而飘荡到了您所在之处,却看见了您自尽……无论怎样呼喊您也无法听见。”
武士的喉间发出犹如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嘶鸣,夹杂着几乎让人闻之落泪的悲泣。
“您是生而高贵的皇女,即使被弘徽殿女御设计,也应在伊势神宫被万人敬仰,却因为我的痴心妄想,年纪轻轻就化为鬼物在世间孤苦游荡……一想到这里,对自己的憎恨和失去您的痛苦,就如同毒虫般日夜啃噬着我的心……”
他双手紧紧地扣着地面,每一个字都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蒙芦屋道满大人所救,我得以化作役鬼奔走,并四处寻找您的转世。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如果还能重逢,即使化身恶鬼永坠地狱,也要守护您的幸福。所有阻碍您幸福的人和物,我一定会用这双手将其毁灭,即使是……我自己!”
如夜色般沉重的寂静中,只有梨洛低低的啜泣声在回响。
“可是,她想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啊!”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控制的愤怒,“梨洛她,一直忍受着,不管是化身鬼魂,还是附身在血染樱上,不管多么漫长的孤寂和苦痛,她都一直忍受着……她只是想要找到你,和你在一起啊!你根本不知道她都遇到过什么,被鬼族控制着,每天都被烈火反复灼烧着,这样的痛苦……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中悄然下坠,却又在落到地面之前消散开来。
“那是役鬼的眼泪。”不知来自何方的喟叹随着夜风飘入了少女的耳中,“永远无法流出眼泪,是成为役鬼的‘咒’,即使如此,却仍然有痛苦到不得不流泪的事情。”
那是即使变成了连眼泪都无法流出的役鬼,即使每天被来自地狱的业火焚烧,仍然无法忘记的恋情啊……
“身为侍奉您的武士,竟然对主上心生恋慕,如此不可饶恕之事……原本为您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我,却连累您失去了性命。这样的我,已经没有陪伴在您身旁的资格了。”
“可是,清司,我还是只想……和你在一起……”
友雅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执着的身影,仿佛与另一个早已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影子重叠了起来,那个如同青竹般纤细却坚韧的人,在遥远的伊势神宫……如果那时,如果那时……是不是会……
可是……
“相决绝啊。”他自唇边逸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