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老爷可来了?”
    齐昱之立马从屏风后面钻出来,应了一声:“来了。”
    “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齐思安、参与绑架的那几个铸剑师,宋武一一传了上来,挨个询问了一番。
    柴熙筠渐渐觉得有些无聊,这些人她和齐景之事先都审过,那些话颠来倒去听了好几遍,都快背下来了。
    唯有齐思安,死活不承认。
    “公主怎么看?”齐元率先发话,他是堂上最年长的人,此次议事也是由他主持,只见他左右看看,又细细观察了陈垣的脸色,最后看向柴熙筠。
    “此事关涉公主,列位还请先自己拿个主意。”担心她说了什么落人口实,于是不等她张嘴,陈垣便率先拦在前面。
    “家主呢?”齐元回过头,看向屏风后。
    “家主想先听听各位叔公的意见。”
    “认与不认,此事都无可辩驳,直按家法处置便是。”柴熙筠循声看过去,竟是方才的三叔公。
    看来这人是个直性子,她心里暗忖。
    “按家法,杖责五十,举家迁回陵南,看守祖墓,不得擅离。”
    满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听说”,齐景之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家法里最重的刑罚,是溺毙。”
    溺毙!听到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齐思安顿时吓破了胆,膝行着爬到他面前,揪住他的下摆:“景之,景之,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齐景之用力从他手中抽出衣服,使劲扽了扽,使它恢复先前的平整。
    “原先是有,只是此法有些过于残忍,故而……故而已经多年没有人用过。”
    “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至于叔父犯的错够不够得上这项,还要看叔公们的意思。”
    一股凉意陡然袭来,柴熙筠莫名有些心绪不宁,放在扶手上的手开始往回缩,齐景之的余光瞟见了,左手立即覆了上去,触到她指尖的冰凉,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团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局面有些僵持,这时屏风后传出一阵咳嗽声。
    只见齐昱之招了招手,两三个小厮上来,撤走了屏风,齐思安躺在一张榻上,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兄长!”齐思安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跪伏在榻前,哭着叫喊。
    柴熙筠看得清楚,齐思礼脸上竟流下两行浊泪。
    “思安有今日,不全是他之过,是我作为兄长,作为家主,没有尽到职责。”说着,他吃力地伸出手,在胸前一番摸索,最后掏出一个丝绸包着的东西。
    “我儿景之,比我聪明,比我清醒,比我更能担当起家主的责任,所以我今日把它带了过来……”
    他颤抖着手,一层一层把绸布拆开,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柴熙筠感觉到齐景之的手颤了一下,侧过身子望向他,却见他死命咬着牙,浑身绷得僵直。
    齐景之心中袭来一阵悲凉,顷刻间传遍全身,这便是他的父亲!
    那天自己对他说的话仿佛一拳砸到了棉花上,他竟然以为自己要置齐思安于死地,是为了家主印信。
    他宁愿将错就错,宁愿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假惺惺地认错,也要保下他这个为恶不作的弟弟。
    他甚至将这看作一场交易,用家主之位,换齐思安的命!
    “景之。”齐思礼勉力将胳膊抬起,伸向齐景之所在的方向。
    见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齐思礼朝齐昱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送过去。
    从父亲手中接过印信,齐昱之心中嫉妒的火焰立即升腾四起,凭什么!齐景之不要,他还要双手奉上,求着他收,自己明明也是他的儿子……
    可不管内心怎样翻腾,他最终还是将印信双手捧到齐景之身前,面色如常叫了句:“大哥。”
    那枚印信传了好几代,身上满是磨损的痕迹,一道一道生生刺痛了他的眼,面对这赤裸裸的裹挟,齐景之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转身出了议事堂。
    齐昱之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向齐思礼:“父亲,这……”
    却不防被柴熙筠一把抢过:“这原本就该是他的,无须任何人让。”
    说完,朝齐景之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29章
    柴熙筠从来不知道,齐景之走起路来竟然这样快,她不过晚了一步,出来竟连他的背影都没瞧见。
    想着他该是回了松风亭,于是她也往回赶,一进门看见巧儿便问:“驸马回来了吗?”
    巧儿朝里努了努嘴,柴熙筠这才看见榻上躺着个身影。
    “怎么走的这样快?”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却见他闻声回过头,眼眸暗淡而沉重,一脸茫然地望向她。
    她心底生出一丝疑虑,快步绕到他身前,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她终日看的那本《吴园杂记》。
    她心里一沉,顺手将印信放在炕桌上,立即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掖到枕头下面,全程都避着他的眼神。
    “这印信我不想要,可公主还是给我拿回来了。”就像她一直做着离开的打算,嘴上却不肯跟他透露分毫。
    柴熙筠把印信朝他那边一推,耐心解释道:“你本就是齐家嫡子,这是你应得的,再加上齐思安一倒,整个齐家再没有人能拦着你。”
    任那印信在桌上放着,齐景之瞟都没瞟一眼,视线直接越过去,直勾勾地望向她:“公主是想离开了吗?”
    话题的转变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她狼狈地别开脸,暗自垂下眼眸,思量着该怎么开口。
    她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会这么迅速,原先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可没想到突然一夜之间,预想的那些问题居然迎刃而解。
    见她没有否认,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一时间各种疯狂的念头如杂草一般在心中疯长。
    他从榻上下来,半跪在她面前,手撑着榻边,仰起头,眼睛通红:“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可即使这样,“不要走”三个字在嘴边溜了一圈也说不出口。
    他比她更清楚,她是自由的。
    对上齐景之的眼神,柴熙筠恍然记起了长门宫那日,他抓着她的衣角,伏在她脚下,也是这样看着她,霎时间,她的心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
    她竟然对一个男人,生出了怜悯。
    她心一横,提起裙裾走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斗倒齐二夫妇,夺回齐家大权,我已经做到了。”
    却不防他一个闪身过来,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头靠在她的肩上,双手环在她腰前。
    时间在这一刻像是停了下来,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衣衫传过来,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你我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那日的话再一次闪现在她脑海里。
    交易,只是一场交易,答案如此明显,可她却容忍他,一次次的“逾矩”。在皇宫里,在齐家,在燕宕山上,只要看见他,就莫名安心。
    就像现在,孤男寡女,他们本不该如此亲近,他只是环着她,什么都没说,风沿着门窗渗进来,她却觉得,似乎就该这样。
    可怕的习惯。
    “齐景之,谢谢你。”她强迫自己从虚幻的贪恋中抽离。
    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直接撞进她的心灵:“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从来没想过,要你一个谢字。”
    她该感动的,可偏偏此时,脑子空空。
    “那便祝你,长命百岁吧。”
    离开齐家这件事,有人比她更急。
    柴熙筠坐在椅子上,看着叶雪儿忙前忙后,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不由也轻松了起来。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吗?”她呷了一口茶,顿时满口生香。
    叶雪儿偏爱各种香气浓郁的东西,就连茶都与各处的不同,她的喜好简单而统一,包括从始至终爱着浓艳的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