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觉得,公主的恨,似乎没有缘由。”
    呵,没有缘由,看着他那张“无辜”的脸,她不禁笑出声来。
    她也曾想过,这种怨恨是不是一种迁怒,前世这个时候,他们还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而今生,迄今为止,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他什么都没做。
    可沈修远就是沈修远,他是不会变的。如果今生没有齐景之,俞林殿上,父皇依旧会把他俩的名字连在一起,后面那些事,他一样会做。
    “沈修远,你有心上人吗?”
    话题的转换让他猝不及防,饶是如此,他还是认真答道:“没有,兴许我没有驸马那样幸运,心上人,还不曾遇到。”
    然而他越认真,柴熙筠心中越想发笑,他大概自己都不知道,方才所言有多荒唐。
    她斜睨着他,唇角露出一丝嘲讽:“你不是没有他幸运……”
    沈修远一脸好奇地看向她,耐心等着下面的话。
    却见她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再看他,轻轻挥了挥手:“退下吧。”
    转眼便是六月初六,这日柴熙筠起了个大早,早早用过了膳,待到日头升起来,立马张罗着院子里的人前往东边阁子里搬书。
    见她用襻膊把袖子绑起来,自己也要上手干,齐景之慌忙拦住她:“何必这么辛苦,让巧儿放些兰草和芸香过去,也是一样的。”
    柴熙筠搀着他的胳膊,将人带到竹椅边按下:“六月初六晒书,才不会长蠹虫,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安心在这里坐着。”
    “那你拣轻的搬,别累着。”
    柴熙筠朝他挤了挤眼睛:“我晓得的。”
    “哎……”谁知刚走出两步,便听到齐景之唤她。
    “又怎么了?”她语气中有些无奈,但还是转身回去。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等她俯下身子,他便倾身过去,掏出一条绢子,将她的下半张脸围住,在脑后打了个结。
    “那些书经年累月堆在那里,积了不少灰尘,一旦吸进去,免不了要咳嗽。”
    一时间他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柴熙筠不由想起前些日子她从外面回来,见他眼上蒙着一块月白色的帕子,随清风拂动的样子。
    月白色的帕子?想到这儿,她立马垂下眼睑,似乎正是自己脸上这条,顿时一抹嫣红爬上双颊。
    两人呼吸和眼神交缠,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度,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初春的薄雾,沁人心脾,又让人沉浸其中。
    “公主驸马好兴致啊。”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传来,两人双双回过头,见齐昱之远远走过来,随即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不等他近齐景之的身,柴熙筠便笑着迎了上去:“昱之啊,你来得正好。”
    第34章
    见柴熙筠笑得灿烂,齐昱之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前脚刚打过招呼,后脚自己便被拉到那一摊子书面前。
    “下人们不识字,听说你打小书念得好,几个哥哥都不及你,快帮着拣一拣。”
    他登时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走,可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能咬咬牙忍了。自打随柴熙筠进了趟京,她倒像是盯上了他一般,一有脏活儿累活儿便惦记着他。
    足足搬了大半个时辰,阁子里的书才动了一半。
    “公主,院子里晾不下了。”巧儿跑到柴熙筠身边回话,齐昱之立马竖起了耳朵。
    “那就这样吧,剩下的明年再晒。”
    摊开最后一本书,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柴熙筠走过来,解开身上的襻膊,齐景之连忙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快歇歇。”
    齐昱之坐在边上,满脸的汗,偏丫鬟也不肯上前,他只得自己动手斟了一杯。
    “昱之近日过来,所为何事?”等他一杯茶下肚,气喘匀了,齐景之开口问。
    不知怎的,齐昱之总觉得这次受伤之后,齐景之待人似乎和善了许多。
    他偷瞟了柴熙筠一眼,发现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硬着头皮说:“来看看大哥好些了没。”
    “好了许多,只是不能长时间坐着。”
    想到自他进来,齐景之便坐在了这里,齐昱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爹随着二叔回了祖陵,二哥三哥又不在了,偌大一个齐家,转眼剩下了你我兄弟二人。”柴熙筠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茶盏后面,嘴角不自觉闪过一丝嫌弃。
    在齐思安身边待了十几年,齐昱之别的学没学会不知道,这股虚伪劲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如今看来他兄弟几人,齐晏之狠,齐冕之脑子里只有钱,齐昱之年纪最小,却城府最深。
    “大哥此次的伤极为凶险,须得好好休养,以防日后落下什么病根儿。近日里我晚上总睡不着,齐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事,不能总累着公主,总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替大哥分忧。”
    “难得你有这份心,眼下倒有一件。”
    齐昱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城东的铺子换了新掌柜,我有些不大放心,你去盯着吧。”
    本以为要费一番心思,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就松了口,齐昱之心里一阵狂喜,二话不说马上应下。
    “昱之可要留下来用午膳?”柴熙筠笑语盈盈地问,笑得他心里发毛。想到外面满院的书,他连忙摆摆手,若是留下来用午膳,那些书他怕是得一本本搬回东阁子去。
    方才搬书出了一身的汗,黏腻得难受,柴熙筠便去沐浴,出来却见齐景之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近日这是怎么了?一个接一个的登门。”她擦着湿发从他身边走过,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随口问道:“吴方岳是谁?”
    “东陵吴家。”
    她立即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别过脸问:“产盐的吴家?”
    “正是。”
    吴家在东边,背靠大海,上百年来把控着大周超过半数的盐,自古盐铁对一国而言极为重要,是以为了避嫌,吴家和齐家从来不来往。
    吴方岳这一来,显然坏了规矩。
    柴熙筠当然不希望齐景之见他,如今齐家是什么情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你见吗?”她看着他问,话里带着几分小心。
    齐景之将手中的拜帖随手丢在一边:“不见。”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吴方岳这个举动,不管是何居心,无疑是把齐家架在火上烤。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见不着齐景之,吴方岳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你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不是不太合适?”一想到自己出了齐府的门就被人盯上,一时兴致来了吃个茶却被人堵在了雅间里,柴熙筠就心气不顺。
    “还请公主出手,救救我吴家。”
    “若是犯了法,自有律法制裁,若是清白无辜,罪责也落不到你头上,求我有何用?”
    “只怕是欲加之罪。”
    见他有话不直说,拐来拐去,她很快没了耐心:“吴公子有功夫在这儿揣测,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办法。”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吴方岳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
    “放肆!”
    巧儿立马上前把人推开。
    明知惹恼了她,吴方岳却一点也不慌,仍是不疾不徐地说:“公主虽是太子的亲姐,可如今齐家的状况又能好到哪去?”
    柴熙筠嗤笑一声:“二皇子回了封地,远在西南,而你吴家却在东边,相隔千里,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当初站队的是你,如今站错了,却想拉齐家下水,吴公子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面对讥讽,吴方岳却不放在心上:“京里这趟浑水,自然淹了不少人,可公主怎么就确信,齐家干干净净?”
    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她一时辨不清,只是他既然这样说了,想必其中有些她不知道的内情。
    先前她还觉得奇怪,齐景之好歹是齐家嫡子,怎的在京中混的那样落魄,如今想来,当初他那句“他们一个个的,都想要我死”,背后另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