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熙筠与齐景之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不解,他们刚从宫里出来,消息何以传得这样快。
    “这里是京城,距边境足足几千里,一时半会儿哪会兵临城下?百姓跑什么?”
    韩仁抬起头,偷瞄了一眼她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
    柴熙筠注意到他的表情,知道其中大概还有些别的说法,耐着性子鼓励道:“听到什么便说什么,不要有顾虑。”
    “坊间传言,赫连炎点名要您去和亲,而……”韩仁一咬牙:“您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定然不会把您交出去,所以打过来,是迟早的事。”
    她一时怔住了,齐景之适时开口:“若是没别的了,暂且退下去吧。”
    等到正堂里只剩他二人,齐景之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她两只手拢在手心:“你不必忧心,这事说到底并不真的关乎你,陛下自会有方法应对。”
    “纵使陛下经验浅,还有满朝的文武大臣,军国大事事关社稷,怎么就能系于你一人身上?”
    柴熙筠点点头,嘴上说着没事,却显然心神不定,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
    晚些时候,她和齐景之正用着膳,韩仁来禀,兵部尚书卢芳达、户部尚书孙千佐前来拜访。
    兵部和户部的当家人这个时候来,定然是为了边境的事,她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碗筷,漱了漱口就赶往前厅。
    行过了礼,卢芳达瞟了眼一旁的齐景之,似乎是不大方便开口。
    “二位大人既然找上了本宫,那便没有什么是驸马不能听的。”
    孙千佐和卢芳达对视一眼,搓着手,踟蹰片刻才张口:“臣等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见他二人始终躬着腰,并不敢抬头看自己,柴熙筠心下登时明白了几分,这是在等自己开口呢。
    “你们想让本宫去和亲?”
    此话一出,卢、孙二人双双跪在了地上,膝行着来到她面前:“公主,这仗再打下去,大周就要亡了啊!”
    “去年全年的税收共计八百一十万两,光是兵部、工部两部开支就花去了六百二十万两,再加上其余开支,现下国库里还剩不到二十万两,秋粮十月份才能征上来,这仗,我大周打不起啊!”
    “所以呢,二位大人就出了个主意,把本宫卖给赫连炎?你们若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俸禄,为何不敢当着陛下的面提,却要私下来找本宫!”
    “公主,社稷为重啊,京城的百姓已经惶惶不可终日,遑论其他地方的?公主难道真的忍心看着生灵涂炭,百姓受苦?”
    柴熙筠站起身来,踱步到他二人面前,质问道:“亏空是本宫落下的吗?兵部的军费又去了哪里?还有你孙大人,作为户部尚书,开源节流、节制开支你又做到了吗?”
    说完她冷笑一声:“如今日子过不下去了,想起本宫来了,屎盆子往本宫头上一扣,妄图让本宫替你们的无能付账,想都别想!”
    “本宫这就进宫找陛下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要卖了本宫这个皇姐!”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卢、孙两人马上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不敢再往下说,只得跪在原地不住地磕头。
    “一帮软骨头!”柴熙筠啐了一口,转身回了内室。
    看着卢、孙二人灰溜溜地离开,齐景之的心揪得更紧,她今日一番痛骂过足了嘴瘾,可他们的态度何尝不是朝中的一种风向?
    朝廷上下,心存这种想法的必然不在少数,无论如何,为了避免风波再起,陛下都该早下决断才是。
    翌日天还未亮,齐景之便偷偷起床,揣着自己连夜写好的奏章进了宫。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百官陆陆续续到了,见着他无官无职,却也出现在勤政殿外,又联想起昨日的传闻,不免多看了几眼。
    齐景之却视若无睹,只专注着前方的路,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外,直挺挺地跪下。
    官员们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好奇,饶是站好了位,仍不时回过头,朝外瞟几眼。
    “陛下驾到!”百官闻言叩拜,柴熙和坐到龙椅上,一眼瞥见殿外正中跪着一个身影,眯起眼来看,由于逆着光,怎么也看不清楚。
    “殿外跪着的是谁?”他偏过脸问刚上任的太监总管李和。
    李和不敢妄言,上前几步,细细观望了一番才回道:“回陛下,是安阳公主的驸马,齐景之。”
    柴熙和本来怎么都看不上自己这个姐夫,却因着上次合力对付赵王的事对他有所改观,再加上看得出他对柴熙筠的确真心实意,渐渐地便也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宣他进来!”料想他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便给了这个面子。
    在大臣们注视下,齐景之缓缓走进大殿,渐渐离得近了,柴熙和才看见他双手捧着一本奏章。
    齐景之来到他的正前方,在阶前跪下,背挺得笔直,手里的奏章高高举过头顶。
    “国事当前,臣洛南齐景之,愿将齐家名下全部家产捐给朝廷,用以抗击赫连一族!”
    一言既出,满座骇然。
    第50章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孙千佐的眉毛轻轻挑起,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表情。昨夜在公主府里闹成那样,这个驸马站在一旁闷声不吭,怎的今日突然这般……
    难道是,公主的意思?他心里拿不准,偷偷望向身侧的卢芳达,见他一脸沉静,如若无事一般,自己也就宽了心。
    这事说到底,还是兵部挑大梁,他户部不过是打打配合,至于银子的事,他又不是财神爷,府库里有多少就是多少,他还能变出来不成?
    新帝即位不久,对他的脾气秉性臣子们实在是摸不准。是以朝堂之上,各人议论纷纷,却没一个敢站出来率先发表意见。
    “驸马公忠体国,实在是人臣之楷模。”柴熙和沉默了半晌,不咸不淡地说。
    “陛下所言极是……”
    “驸马公忠体国……”
    群臣笑着应和,谁知这一句过后,却没了下文,陛下只是让齐景之到书房去等。
    这就……完了?殿上的人无不面面相觑。
    散了朝,柴熙和回到了书房,齐景之已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站得腿都有些僵了。
    “这是皇姐的意思,还是驸马的意思?”柴熙和坐在案后,重新拿起那份奏章,又细细看了一遍。
    齐景之躬身,毕恭毕敬地答:“回陛下,是臣的意思。”
    他“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奏章:“你是说,此事皇姐并不知情?”
    “是。”
    柴熙和眉头一皱,怨他有些自作主张。据他所知,上次宫变的事,皇姐背地里可没少同他置气。
    “为何不知会一声?”
    “这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若将它看作国事,陛下、公主都会有自己的反应,可若看作家事,作为丈夫,这便是臣的反应。”
    “妻子受辱,做丈夫的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争个输赢出来!”
    见他如此硬气,柴熙和不由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些拍案而起,可想到兹事体大又牵扯到柴熙筠,他并不敢擅做决断。
    “那朕也同你交个底,不管之前如何,齐家,朕原是不打算动的。没有别的原因,单是因为皇姐嫁了过去,朕只想她余生过得平安顺遂,不想她再生一点波折。”
    “你如今这样,叫朕很难办。”
    “陛下不必忧心,臣……”话说到一半,李和进来,余光瞟了他一眼,朝柴熙和禀报:“陛下,三公主来了。”
    齐景之一下慌了手脚,急得团团转,四下搜寻可以藏身的地方,柴熙和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朝着内殿的方向胡乱一指,齐景之立即投来感激的目光,随后一路小跑过去关上了门。
    “传。”柴熙和缓缓吐出一口气,坐定了才后知后觉,心虚的是齐景之,自己什么都没做,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