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陶陶细心的调养,他早已经恢复了健康,采买的工作一个人做也可以,但是,既然陶陶愿意和他一起,他实在不愿意放弃享受一个早上的温馨。只是,每天忙到很晚,隔天又得早起,每每看到陶陶爱困的脸,他总是不忍又怜惜。
    「或许我们可以早点打烊?」他忍不住提议,「这样大家也可以早一点回家--」
    「不。」陶陶一口回绝,「我希望维持现状。」
    「妳的身体撑不住的。」
    「我可以的,只是把睡眠时间切成两段而已。」陶陶罕有的笑了笑,「这儿邻近工业区和荣总,中科又开工了,很多轮夜班的人下了班,都没地方吃饭,这附近又没有其它卖消夜的店,我们若是早点打烊,这些人只好去吃便利商店的东西了。长期吃微波便当怎么好呢?所以我们至少要开到一点,让轮夜班的人辛劳一整天后,还能吃点象样的东西……」
    「陶主厨,妳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呢。」他实在有些感动。
    这句赞美居然让她慌张了一下,狼狈的脸红起来,「我、我才不温柔呢!这是当厨师的尊严,我不容许店的势力范围内有人饿肚子!」
    他笑了出来。这个脾气很大的主厨不但温柔,还很害羞。「其实我也可以自己去采买的,让妳辛苦这么久--」
    「我喜欢喝你煮的咖啡。」陶陶把围巾围拢了些。两人刚采买完,正并肩走向停车的地方。「再说,你的脚受过伤,不能太辛劳,我跟你来,可以早点采买完。」
    王海停了下来,「妳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他的脚受过伤?
    她有些懊悔失言。王海总是以缓行来掩饰脚的不方便,应该是不愿意被人发现吧?静默了一会儿,她才说:「我当过运动选手的营养师。你应该是……」阿基利斯腱受过伤。瞥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她闭上嘴,没把话说完。
    王海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其实是生气的,很生气。谁准她这样任意窥看他的隐私?原来她的陪伴只是同情他的半残废?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王海忿忿的往前疾走,这反而让他一再掩饰的伤处微跛的暴露在她眼前。该死的伤!该死的腿!该死的过去!
    一直潜藏在幽暗记忆里的痛苦,像是湖底的污泥,扬起时带着不堪的腥臭和混浊。
    他气愤的走到车旁,想把手上的食材摔进后车厢,却被一只有力的手阻止了。
    陶陶清澈的眸子不带任何情绪,「食材没有惹到你。你要生气,就对你的目标发火,不要迁怒。」
    僵持了一会儿,他颓然垂下手臂。
    陶陶默默的接过他手上沉重的袋子,温柔的将食材放进后车厢。
    抹了抹脸,王海有些疲惫。「妳不追问我?」
    「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听。」陶陶阖上车盖,专注的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是。」她不再说话,转身上车。
    王海呆站了很久很久,但是陶陶并没有催促他,就只是沉默的等着。他第一次发现,其实腿也没那么疼。
    他仰着头,感觉眼眶有股温热驱之不去。那些都过去了,已经变成翻过页的故事。
    等平静下来,坐进车子里,他觉得有些羞傀。「刚刚我……很抱歉。」
    「刚刚有发生什么事情吗?」陶陶望着窗外,「你说什么?我不懂。我们快回店里去吧。」
    第二天,她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照样去按王海家的电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心动的呢?是她费心地为他煮每天的药膳开始?是因为她沉默的陪伴?还是一点一滴流露出来的潜藏的温柔?
    王海没有答案,也不敢去寻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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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的陶陶,有些下寻常。
    这是个特别的日子,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店才刚开门,手捧鲜花和巧克力的追求者就兴奋的将「贡品」献上。
    陶陶比平常还要安静、冷漠,但还是有礼的道谢,让小曾把花拿到远远的角落插起来,小山似的巧克力则收进柜子里。
    爱慕者们有些失望,「为什么把花摆得那么远?至少也摆在吧台嘛。」
    陶陶勉强拉了拉嘴角,「花的香气会破坏味觉,我不希望我煮出难吃的东西。」
    *「那至少也尝尝巧克力,那是我特地去买的,很好吃欸!」
    她忙碌的挥动着菜刀,「我在做菜时是不吃任何东西的。」
    这一夜的食物,特别的香浓,魔样的美味。但是,这种浓郁到几乎入魔的香气,却让王海很不安。陶陶一整个晚上像是莫名的燃烧,将所有心神都灌注在料理上。
    每一样食物都极好吃,却带了股令人窒息的忧郁。
    一如往常,一到了九点,陶陶就把王海赶回去。但是就算早点回家,他也辗转难眠。
    遥望陶陶家的阳台,熟悉的灯火一直没有亮起来。已经过了打烊时间很久,但是「食为先」却还有微弱的光亮。
    他忍不住抓起外套,徒步往店里走去。店门已经拉下一半,他弯腰进去,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陶陶还呆坐在吧台前。
    「陶主厨?」他轻轻唤着。
    陶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没睡?老板,你生活要正常点。」然后垂下眼睑,继续对着吧台上堆积如山的巧克力发呆。
    「妳今天……不对劲,我不放心。」王海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巧克力。王海也没有说话,只是陪她坐着。
    「我……我想把这些巧克力扔掉。」陶陶终于开了口,「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狠下心糟蹋食物。」垂首片刻,「我讨厌这些巧克力,讨厌这些俗艳的花……」
    打烊后的店里暗沉沉的,只有一盏小灯亮着。相较于食物的香气,花香居然有种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我头痛……这些花让我头痛!」她突然发起脾气,将一束束的花从花瓶里拔出来,扔进垃圾桶。「我讨厌这个节日!我希望我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爱!」
    她颓然的趴在吧台上,双手蒙住脸,「爱只会伤人而已……只会残害女人的生命而已……」
    从来没有见过陶陶这样,王海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才伸出手,却又颓然放下。除了默默陪在她身边,他什么也做不到。
    「……巧克力给我吧。」等陶陶平静一点,王海笑笑,「我很喜欢甜食的。」
    她深深吸几口气,点点头,木然的看他将所有的巧克力收起来。
    「妳老要我生活正常一点,妳呢?都两点多了,妳还在店里发呆。」王海帮她拿起外套,「回家吧。」
    离开店里,陶陶默默的跟在王海身后,西斜的月凄凉的照在霜冷的马路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亲密的靠在一起。事实上,他们两个离有一臂之遥,这样的距离经过了半年,还是没有缩短的迹象。
    「……你不问我吗?」她疲惫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呵着寒气,王海没有马上回答。「……等妳想说的时候,我会听。」在自己家门口停下脚步,他转身看着陶陶,「我不问,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想追忆的故事。」
    映着苍白的月光,陶陶美丽的脸庞有些迷离。她望着夜空,看起来这样的脆弱、无助。
    「我不想跟我妈妈一样,为了爱奉献一生……我不要这种悲哀的宿命,我不要爱……」
    她没有哭,却比哭泣还悲恸,「她连命都赔进去了……她死的时候,我爸爸……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却在香港开他的分店,比起快死的妻子,事业重要太多了!她奉献了一生,任那个男人剽窃她的创意,掠夺她的成就……她得到什么?死亡就是她的报酬吗?她为了爱操劳一生!爱这个东西,除了杀死她,还给了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