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也平披着厚厚的氅衣,闭眼将帘子放下来。
    车外骑马的官员们也纷纷掩面?,不欲多看。
    等到了宫内,赵简一早坐在书房内,面?色惨白。一见?傅也平,他猛地站起来,复又跌坐下去。
    傅也平上前道:“陛下,请革职谢敛,以?平民愤!”
    身?后诸位言官纷纷上前,附和。
    “这,这也不是全怪谢敛……”赵简本就心?虚,自然话的声音不大,“辅臣先坐,还是以?河东的战事为紧。”
    一旦谢敛被革职,他岂不是成了傅也平手?里的傀儡皇帝?
    赵简眉头深蹙。
    说什么,他也不能答应。
    “何?况如今新政也全赖谢敛操持,正在紧要关头,万不可出岔子。”赵简的语气镇定起来,转而问,“眼下河东调谁去坐镇为好?”
    傅也平提高了声音,“陛下,没有兵了,十万大军葬身?在狄人的地盘。纵然有良将,此刻奔赴前线,如何?应对??”
    这话驳得赵简哑口无言,背后发冷。
    还不待他想出如何?说,傅也平便略一招手?。赵辰京从他身?后上前,呈出袖中的册子,交到赵简手?中来。
    “新政哪里是为百姓衡量田地,分明是将田地收归士绅……”傅也平冷冷凝视着眼前的帝王,“这么多流民,纵然没有人上京都?敲响登闻鼓,也迟早会造反闹事。”
    赵简翻看手?中册子,冷汗涔涔。
    他全然没料到事态会发生到如此地步。
    “陛下想保谢敛,可曾想过,一旦出岔子,帝王便要承受天下万民的怨愤?”
    “纵然陛下愿意承担,可陛下承担得住吗?”
    赵简被问得一言不发,沉默捏紧手?中的册子。他的皇位本就坐得岌岌可危,若是再出乱子,恐怕就有的是人趁机将他扯下来。
    尤其?是……
    杀裴农,本就是他听信了太后的话。
    谢敛是怎么说的?
    他说,让他小心?太后,可他却又可笑地信任了自己的母亲,铸成了这样?一场大错!
    “陛下,无论是被新政害到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是十万大军的家人,都?需要一个安抚和交代。”傅也平道。
    能做这个交代的人,除了他这个帝王。
    便是风口浪尖上的谢敛。
    赵简心?头大震。
    他曾因为自己的错误决定,将谢敛推出去过一次。但眼下,仿佛这又是唯一的选择,他只能这么选……
    赵简沉默良久,方道:“好。”
    -
    谢敛看完河东传来的消息,抬眸朝窗外看去。宫阙斗拱飞檐,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色彩。
    甚至不用等,他也知?道那位耳根子软的陛下,又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
    他吃了口茶。
    埋头继续翻看各处有关新政的进度报告。
    直到暮色微沉,值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谢敛抬手?点亮烛火,借着火光瞧见?守在门口的赵简,淡淡道:“陛下。”
    赵简肩头一颤。
    他勉强挤出笑,“老师,还在忙?”
    谢敛搁下笔,也笑问:“陛下可是有急事要找臣?”
    他语调沉静徐缓,可眼里殊无笑意。
    “朕确实……”赵简小心?坐在侧首的位置,觑着谢敛的脸色,“朝堂上都?希望老师能暂时卸下职务,我答应了。”
    谢敛全然不意外。
    他合上手?里的纸页,只问:“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了,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赵简轻声道:“朕愧对?老师的扶持。”
    “陛下愧对?的不是臣。”谢敛将案上半人高的案卷都?收入柜子,目光如炬,“是为了新政夙兴夜寐的无数官吏,是已然分到田地却空欢喜一场的无辜百姓!”
    暮春夜晚的风仍有些冷。
    吹得谢敛手?中烛火明灭跳跃,几?乎要熄灭。
    赵简心?口梗得厉害,几?乎说不出来话。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罢了,若是他连自己都?保全不了,还有谁支持他的新政?
    “是,朕愧对?这些人。”赵简还是顺着谢敛的话说。
    谢敛只淡淡看着他。
    像是无动于衷。
    “朕送老师一程。”赵简又说。
    谢敛起身?朝外,“不必。”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掌灯,谢敛却接过对?方手?里的灯笼,径直朝外而去。他行走在夜幕中,很快融入黑暗中。
    谢敛没有回家,反而是策马往京郊外而去。
    田二郎听了消息,沉默跟在谢敛身?后。
    春三月的京郊,已然青山层叠。
    道旁田地青葱一片,犹有提着风灯的农人行走在农埂上,查看稻田里水量是否合宜。
    几?年?前,这一片肥沃的田地,还是城中士绅所?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