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遗体。
    没有支撑的长袍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苹果木魔杖在半空就同主人的身体一道粉碎了。伊薇特直到最后都紧紧捏在手中的那张羊皮纸,这会儿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
    伏地魔搁在扶手上的惨白细长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抬了一下。
    贝拉特里克斯会意,挥动魔杖,低声念道:“羊皮纸飞来。”
    羊皮纸从地上飘起来,落进她手中。贝拉特里克斯将它呈给了伏地魔。
    纸面上只有短短两句话。两句话隔了一段距离,笔迹也不相同。
    上面那句显然是伊薇特·坎贝尔写的。她落笔时只垫着膝盖,笔锋并不平稳顺滑,但字母饱满而挺拔,可见其心绪从容、镇定,而且坦然无惧。
    她写的是:“我会处理自己的尸体,请以床头那枝月桂代我入墓。”
    伏地魔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又往下看。
    下面那行字要潦草得多,显然是匆匆写就。因为心绪浮动,墨迹的线条也有些抖,但每个词都清晰而坚定。站在伏地魔身边的贝拉特里克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字迹。
    他最后的回信比伊薇特最后的留言还简单,句子也只有短短一行——
    “好梦,吾爱。”
    **********
    小天狼星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才给妻子写回信的羽毛笔。
    这支笔是唐克斯匆忙间塞给他的。在他还呆呆盯着伊芙的绝笔无动于衷时,似乎是莱姆斯首先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羽毛笔,推到了他面前。
    但他那时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动作。是唐克斯抄起那支羽毛笔,用近乎粗暴的动作塞进他手里,哭泣着,对他大吼:
    “写点什么!”
    “——写啊!”
    写?
    小天狼星茫然地想。
    写什么?
    写给伊芙的回信吗?去回答那句“我会处理自己的尸体”?千万个词汇里,他真能挑出来合适的字眼,组成一个句子,以应下“请以床头那枝月桂代我入墓”这样残酷的嘱托吗?
    写什么?
    问她害不害怕、后不后悔?那样决然、勇敢而清醒的女巫,难道会需要空洞的关怀、徒劳的承诺和苍白的安慰吗?她连怎样处理自己的尸体都想好了,又怎会不知道小天狼星想要说些什么呢?
    写什么?
    他想要说的话,她从来都很明白。
    ……那就祝你好梦吧,我的爱人。
    因为死亡只是长眠不醒的梦,梦里是最永恒的自由。我们最终会在时间尽头再次相见,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做个快乐而安宁的美梦。
    ……
    长袍内侧的那个口袋里没再有纸片传送回来。
    不用伸手进去摸索,小天狼星也能感觉得到。紧贴胸膛的那个口袋空得可怕,像是连接着无底的深渊,正将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美好之物都一一吞噬。
    他从不知道情绪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实感。
    绝望如同连绵的大雪,逐渐覆盖住他的灵魂,带来永不断绝的、针刺般的极度痛楚。
    小天狼星感觉到自己站在冰冷的荒原之中,血肉正被凛然如刀的风雪切割、粉碎。漫无边际的雪浪裹挟着锋刃似的碎冰,将一切光和一切暖都尽数席卷。而他的心脏就埋没在这样残酷的极寒之地,永不停歇地沉下去、沉下去。
    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他从没真正离开过阿兹卡班、从没真正获得自由。他一直都是走在这荆棘丛生的荒凉雪原之上,踩着冰踏着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只是因为伊芙的气息包裹着他,才使这条路没那么艰难、没那么痛苦。
    然而从今以后,她就不在了。
    包裹着他的温暖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他的灵魂无所遮掩地袒露在汹涌而刺骨的雪浪之中。属于伊薇特·坎贝尔的最后一缕气息在彻底消散之前,化成爱人轻触脸颊的指尖,穿过风雪落在他耳畔,宛若一声遥远而空灵的悠长叹息。
    小天狼星站在雪原上茫然四顾,喃喃唤着妻子的名字:
    “……伊芙。”
    “伊芙。”
    “伊芙。”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小天狼星不自觉地闭了闭眼。
    他眼角的些微湿意并不明显,神情也木然无波,唯有眼睫颤抖着,仿佛在克制不住地打着冷战。
    “……神秘事务司。”
    “什么?”
    小天狼星用力地按住圆桌的桌面,直到指尖发白,似乎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就足以对他的身心造成巨大的痛苦。但他并未在这痛苦面前退缩,而是坚定地抬起头,直视着莱姆斯带有询问之意的眼睛。
    “他一定会去神秘事务司。”他清晰地说完了这个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