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霍然抬头,盯住了我的眼睛:“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震耳。
    “我说,天意可违。”我将手按在案上,向前倾身,“殷郊,你同我讲这些不会与别人讲的话,本就是想从我这里听到想听的答案——所以,我会说出你最想听到的。”
    “你在哄我?这是——示好?”他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大祭司所求为何?”
    “我所求?”我轻笑一声,“阿灵所求……”
    “为你。”
    灯灭了,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下来,打湿了朝歌城。
    第三章
    12.
    殷郊没有说话,他看向屋外。我猜他对我的怀疑已经打消了大半,因为大雨确实如我所说的那样落下了。
    我重新点上灯,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却见他回头,问我:“你可知你刚才所说的狂言,是逆天而行?”
    真让人惊讶,这人明明不信神仙,却为何此刻与我谈论天道?
    我说我自然知道,你别看我平时说的话里十句有八句不是真的,但我认真起来也是不说假话的。天命的确难违,但也绝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殷郊皱眉。
    “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他说,“改变既定的事情,一定会付出一样的代价……我自愿替我父亲去死,你却无需如此。”
    咦,我还以为他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殷寿的命,未曾想到他竟为我顾虑。
    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答道:“我又不是傻,为何要搭上我的性命?况且我只是告诉你天意可违,又未说是怎样的天命,更没说我要去做些什么。”
    这番狡猾的话,理应让殷郊感到失望,因为他好不容易获知了有让他父亲活下去的希望,却又被我不动神色地按了回去。
    但我抬起头,却见他露出了稍许心安的神情:“那就好。”
    ……殷郊和殷寿真的很不一样,我想。
    我早在更久之前就应该知道的。
    “还有件事我需得告诉你。”殷郊说道。他告诉我,明日如果我以朝贺为由,恭祝他父亲成为天下共主,那人必定大喜过望。
    我知道会这样,毕竟我在很早之前就从蜀地出发了——这种如同“预知”一般的到来无疑在告诉殷寿,他是被认定的君王,他的位置来之正当,他或许命不该绝。
    “若你与父亲提及婚约,他必定会欣然应下。”殷郊提醒道,“因为你的能力。”
    我点头,是啊,我知道会如此。
    “我虽不信那些,也不知道先王为何与你们上一任大祭司定下这种事……只是你在蜀国身居高位,真的可以就这样留在大商吗?”殷郊问道。
    不是吧,殷郊甚至考虑到了蜀国如果失去大祭司之后会如何——想这么多,什么都被排在他前面,轮到他自己时他就不在意了,还真觉得殷寿不会计较他的真心呢!
    我立刻竖起眉毛:“怎么,你不愿我留在这里?”
    “……”
    哼。
    我说你无需担心,蜀地那边自有安排,我养母也还健在呢,再培养个继承人也不是什么问题。而且我早先就说过了,我就是放弃了权位才来的朝歌,我是权衡过的。
    道理我都懂,不用他提醒。
    “别想我会反悔,没这种可能。”我瞪他一眼。
    殷郊抿了抿唇。
    “权位……”他低声说道,“还会再有的。”
    我:?
    啊,什么?
    “没什么。”殷郊站了起来,“天色已晚,我先告辞。”
    13.
    见殷郊就要走入雨中,我从疑惑中惊醒,疾奔过去:“等一下!”
    然后在他身后一脚踩到了裙裾。
    我:……
    殷郊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身,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我扑过来的动作,我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好在殷郊身强体壮,没有被我的动作扑倒,他成功地撑住了我。
    很好,我没有摔倒,他也没有。
    少年僵在了原地:“你、你——”
    我说这只是个意外。
    殷郊:……
    “那你怎么不松手。”他说,“还抱得更、更……”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本能的举动,哎呀我只是怕摔倒而已——我这样解释着,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后退了一步,对他施礼。
    “这场雨将在不久之后停歇,烦请多留一会。”
    殷郊没有回头看我,或许是在看雨幕,也或许是在看地面,这让我觉得我难得正常施礼的动作有点多余。
    我都施礼了,竟然不看我!
    “不想留那就去淋雨吧。”我下逐客令。
    殷郊终于回头了,他看着我,眼神似乎有些微恼,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因为不好意思。从他微红的耳尖来看,我推断是后者。
    “大祭司的想法变得可真快。”他说,语气里听着带刺,“上一刻让人留,这一刻又让人走。我看你明日也别对父亲提起婚约了,免得你又变了想法,今日想这样,明日又想……”
    懂了,看来是因为我出言无状,态度过于随意,让他质疑起了我的真实想法。
    “原来你在意这个。”我忍不住笑,打断他,“好好好,看来非得我这么说才可以是吧……”
    我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了距离。
    “殷郊,”我抬头看他,“阿灵想让你留下。”
    14.
    殷郊睁大了眼睛。
    殷郊头也不回地奔入了雨中。
    我:?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殿下送个挡雨的物件——”我对立在门外一脸茫然的侍者喊道,“不然要我去送吗?”
    虽然我是由于自己不喜欢淋雨,而设身处地地为殷郊着想,不希望他淋雨,但怎么说呢,有点关心,可并不多。
    因为我都说了他可以等一会再走,他不听,那我才不管他。
    侍者片刻之后返回,气喘吁吁地说殷郊跑得太快了,没追上。
    我说没事,他膀大腰圆的,淋一场雨也不打紧。
    小鱼恰好来找我,听到这话露出吃惊的神色:“您已经下手了?”
    我:?
    大雨在不久之后结束了。
    估算着殷郊此刻应该已经回到了住所,我将明日朝见殷寿所需的服饰和礼器又检查了一遍,这才看向候在门口的小鱼:“那只雁如何了?”
    “遵从大祭司的安排,一切都好。”小鱼答道。
    我点点头,让小鱼回去,她却摇头,不走。
    于是我问她有什么话要说,只听她道:“大祭司,您是我们蜀地最好的女孩,才貌双全,又有神仙眷顾,爱慕您的男子数不胜数。但小鱼说句实话,其实连蜀侯都未必配得上您……”
    呀,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小鱼说,即使婚约是“天意”,可她也觉得我没必要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更没必要介入大商内部的斗争。
    她气鼓鼓地说道:“要是神仙失算了呢?我看那大商王子也不是什么良配。先不说他对您的能力半信半疑,就说新王即位却未封他为太子一事,可见他未必能做下一任君主。”
    “若真是如此,您岂非做不了尊贵的王后?”
    是这样,殷寿的即位大典只封了姜王妃为王后,却并未册立他的独生子殷郊。
    小鱼嘀嘀咕咕,概括一下就是“大祭司不能因为一句话就把自己搭进去,这太糊涂了。”
    说实话,我感到讶异。因为小鱼和蜀地的其他人一样,从小接受着以神为尊的观念,没想到她竟能出于关心,对我说出这样逾越的话……
    确实,目前看来,高台未必能够顺利筑成。不过——
    “是啊,我们小鱼很聪明。”我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挺喜欢他的。”
    小鱼:?
    她“啊”了一声:“大祭司竟说这等胡话……您真的会被美色所惑?”
    噗,美色……殷郊,嗯,好看的能够打翻一头听他弹琴的牛。
    怎么不算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