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燃尽,烟雾散去,屋里徒留腥味与甜腻。
    他方才惊慌上#的模样消失,眉眼舒展开,痛苦不见了,所代替的是一股满足。
    洁白的交领长衫在挣扎间散开,胸膛露出一大片瓷白肌肤,那片空旷的白色和四周杂乱蔓延的赤红形成鲜明对比。
    庭芳沉浸在快#中许久,半晌之后他轻轻转了头,活动僵硬的脖子。
    眸光触及的一瞬间,庭芳眉梢都带上了惊愕的痕迹。
    程辞躺在地上,清润温雅的脸正对着他,那双桃花眼朝他紧闭着,脆弱的脖颈上缠绕着他的发带,周围还血迹斑斑。
    呆滞了一会,庭芳猛地发出刺耳的叫声。
    手中的烟头掉落,他仓惶后退,直到抵上了桌腿,退无可退。
    屋里静悄悄的,他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恐惧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他还以为是一场梦。
    时间过了很久,他开始清醒过来。他手脚并用,慌乱地跪坐在程辞身旁。
    他捧起那张温柔的脸,程辞身体软趴趴的,毫无支撑的力气,庭芳手指颤抖着,慢慢置于程辞的鼻尖,一息间,庭芳又慌忙地收回了手。
    他嘴唇哆嗦,道:“对不起,阿辞,阿辞。”
    随后,庭芳紧紧地抱着程辞,他崩溃哭泣,阿辞阿辞地喊着,不停道着歉。
    可是程辞睡着了,任凭他千般呼唤都喊不醒。
    风断断续续地吹进屋里,屋里的帷幔轻纱摇晃,像是悲号谁的离去。
    程辞的身体渐渐转凉,因为庭芳的动作偶尔轻晃。
    就这样过了许久,庭芳的情绪陡然直转,他竟轻笑出声。
    明堂之下,他抱着程辞,笑容阴冷冷的,看着十分诡异。
    洁白的长衫浸染鲜血,被风吹干已发硬。
    他坐在血泊中又哭又笑,道:“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庭晚吟你看见了吗?都是报应!”
    庭芳眸色微敛,语气忽而低落下来,他自言自语道:“看见了吗?,我终于成了你的模样。”
    庭芳嗤笑一声。
    然后他垂眸看着怀中的程辞,他摸了摸程辞脸颊,对着程辞的身体,薄唇轻启,无声无息的。
    他在说:“再见,阿辞。”
    接着,庭芳放下程辞,摇摇晃晃起身,他踩上了还未干涸的血液摔倒,他再爬起来,长衫更脏了,上面的颜色又浓烈了几分。
    庭芳失魂离去。血液从衣摆流出,一滴一滴延长到门外。
    伴随着的还有血红的脚印,那是庭芳的悲怆。
    跨过门槛,走下走廊,庭芳来到了院中。
    第五十八章 白衣血染庭芳走(八)
    农历八月十四,月光皎洁。
    清风扫过,树影惶惶,树上一面银白一面灰暗,树下是黄丹。
    桂花坠在地面,一半是月白,一半是花垫。
    花香满庭。
    初见程辞,至今分离,已过十多年。
    庭芳第一次为他流泪,眼泪滚面,悄无声息。
    庭芳穿过长廊,走出大门,此时夜已深沉,阖家团圆的前夕,路上安静,少有人经过。
    他光着脚,长衫白纱垂落地面,随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往前。
    灿烂的月光打在灰扑扑的墙砖上,逐渐蔓延,蔓延到脚下。
    穿过小巷,犹如发现桃源一般开阔,街道在此刻明亮,月光不见了,淹没在城市霓虹里,月亮还高高挂在天上,却不如庭院里的皎洁了。
    庭芳一抬头,发现它变红了,如同鲜血一般。庭芳一抬手,看了看手上,满是月亮的颜色。
    在这个时刻月亮照亮了他一人。
    庭芳走在热闹繁华的大街上,这时他已摆脱了小巷。
    街道明晃晃,但在黑夜的笼罩下,倍显压抑。
    明明是人声鼎沸,庭芳却倍感寂寥,摊贩的吆喝声,少男少女的嬉笑声,还有不知名角落的音乐声,各种声音传到耳边,是那么缥缈。一束束倾泻的灯光是那么恍惚。
    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青春的面貌,洋溢幸福笑容。
    清洁工人穿插其中,正辛苦工作,有的一脸麻木,有的一脸苦楚,总之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城管正与小摊争斗,穿着正经的西装做着下流的动作。
    庭芳脚步时而轻飘飘,时而重踏踏,像个野鬼,亦像疯子。
    庭芳是从街道的一隅出现的,满头白发杂乱,一身血污,就是这样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凌晨走在街上,从安静走到喧闹,再从喧闹走到寂寞深巷,有很多人都看到,也有很多人听到他的哭泣,但他们没有闲心驻足,没有闲心好奇。
    没人发现庭芳的衣裳血色如瀑,可能发现了,但看着这个染着白发的不良男人,他们都以为那是新时代的玩意。
    眼泪干了又流出,流出了又干涸。
    庭芳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才低下头,眼泪夺眶而出,被月光的迷离浸染,单薄的嘴唇无声碰撞着,没人知道庭芳在哭泣什么。
    人来人往,他独自站在街道,瘦弱的身体像筛谷似的抖动着。
    庭芳的脚向前迈着,即使他都不知道走向何处,但意识牵扯他,迈向家的方向。
    庭芳向家走着,眼泪往下流着,记忆在回放着,心在破碎着。
    他的脚步如同石担般沉重;他的眼泪犹如中药般苦涩;他的记忆宛若影带般倒转卡塞着悲痛;他的心脏好像破碎的玻璃蔓延裂缝。
    庭芳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他的家走去。
    梨府海棠公寓。
    庭芳站在玄关脱下了那血迹斑斑的长衫,衣裳堆砌在地面,他光裸着身体走向浴室。
    庭芳在浴室洗净血腥的时候,关少卿来了,他一开门就看见了铺在地上的红白相间的衣衫。
    他蹲下捡起,拿在手中,垂眸冷静地看着那血染布料。
    庭芳穿着白色睡衣打开浴室门,交错的领子松松垮垮,露出大片洁白的胸膛。庭芳抬眸看了站立的他一眼,然后他在柜子上抽出一支烟点燃。
    他掐着烟走向沙发。
    “为什么不坐?”庭芳开口道,这才察觉到声音是那样的沙哑。
    关少卿将衣服放在椅背上。
    庭芳瞧着他的动作,轻笑一声,那双狐狸眼睨着他真是勾人心。
    可能是刚洗了澡的缘故,庭芳少了常伴随于身的苍白,肌肤白里透粉,明艳动人。
    “你不嫌它脏了你的手吗?”庭芳说。
    就像让他动手杀了程辞一样,他不就是怕脏了自己的手吗?
    到了现在,庭芳怎么还会反应不过来。
    程辞的死于关少卿根本不算什么,他要的是他们兄弟二人自相残杀,这样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姐姐经历过的是要变本加厉地换到他们身上。
    关少卿自然明白庭芳的弦外之音。
    关少卿没说话,只是去客厅倒了一杯水给他。
    庭芳没接。
    “关少卿,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庭芳眼神无光地看着他,语气里包裹着绝望与颓丧,“我亲手杀了我的弟弟。”
    庭芳抬起手,垂眼注视,手掌颤抖着,指尖的香烟落在了地上。
    庭芳想,他就是用这双手杀死了程辞。
    关少卿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像是一点没不在意庭芳的后悔与恐惧,仿佛程辞的死与庭芳是凶手的事实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庭芳看着自己的双手,直至瞳孔失焦。
    涣散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汇集,他望向关少卿一时视线模糊不清。
    “你不应该开心吗?”庭芳说。
    关少卿对上庭芳的目光,继而又偏过头,语气冷淡地说了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先睡吧。”
    庭芳起身,皱着眉头盯着他。
    他面前这个男人当真是寡淡梳理,冷漠无情。
    关少卿侧身,庭芳察觉到关少卿要离开的脚步,他犹豫道:“抛弃上一辈的恩怨……”
    关少卿停在原地,脊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