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震惊的看着她,她双手拼命的扯着被单,像是要借此止住内心深切的痛楚和悲伤。
    她说过,五岁那年,她父亲就离家出走了,她是由母亲带大的。
    所以,在她五年那年丢下她和她母亲、一走了之的那个男人过世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这样伤心的她,他又为什么会为她感到心疼、不舍?
    “其我没怪过他……我……其实很想见见他……”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自己不安慰她一下,那就太没有人情味了。
    但是,他向来不擅长好言好语,要安慰她,有些技术上的困难。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拢住她细瘦的肩,这才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她的悲痛远比他想像的更为深切。
    他蹙起眉头。蹙眉的原因不是因为不悦,而是不喜欢看到她这么难过。
    “别哭了。”他扯了扯嘴角。“这种事没什么好哭的。”不太像安慰,不过这已经是他的极限。要叫他讲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的那类,不可能。
    “他已经忘记我了,忘记我这个女儿了……”她哽咽地说。
    展香的胸口莫名一抽。“他没忘,他只是没脸去找你而已。”
    这个回答,好像来自他的心底深处,他了解她的感受,因为他跟她一样,都有个在这世上至亲的、却离得最远的人……
    “真、真的吗?”宝宁抬起头来。
    第6章(2)
    她脸上布满泪痕,杏眸里满是泪水,长长的睫毛也沾着泪珠,嘴唇看起来湿润柔软极了,还无助又可怜兮兮的瞅着他。
    此刻,他好想吮掉她脸颊上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轻轻吮吻……
    见鬼!
    展香心惊的看着她。不明白自己那失序的心跳是怎么回事?呼吸不顺畅、浑身不对劲的症状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刚才自己那想要吻她的冲动又是怎么一回事?
    该死了!怎么会这样?
    她太平凡了,平凡到他找不出自己会被她吸引的理由。
    凡事要有理由,要有凭有据、有条有理,有支撑的钢架才会有高楼,学建筑的他向来自喻理性惊人,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她,夏宝宁,连名字都这么土,半点美感都没有,她是凭什么吸引他的注意?凭什么让他想吻她?
    这没道理,完全没道理……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他的眼神好恐怖!宝宁不自觉润了润嘴唇。
    该死!他胸口的骚动更强烈了。
    她刚刚那伸舌润唇的举动,让他心情没来由的更加浮躁,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生气。
    既不能狠狠的吻她,那就最好离她远一点,她是个危险人物,总让他产生不该有的反应,太危险了。
    也许,自已是应该再去交个女朋友了?
    女人到处都有,好的保姆却不是那么容易找,他该让她好好的留在保姆的位置上,不该动她……
    “呜呜……”
    “糟了,小惠在哭?可能是又作恶梦了,我去看看!”听见声音,宝宁忽然这么说,勉强振作的抹去脸上的泪痕。
    看着她那急急奔出去的身影,展香松了口气。
    警报解除,他得救了。
    但,是真的解除了吗?
    为什么他觉得警报才正要发布,而起火点,就是他自己……
    ***
    把孩子送到学校之后,宝宁心情凝重的换上了一身黑色衣裙。
    今天是爸爸的告别式,她会去,可挣扎了一番,她最后还是没把这消息告诉母亲。
    这份伤心,她独自承担就好,母亲的内心深处还像个小女孩,绝对没办法承受得知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再婚后,过得那么幸福。
    但她又何尝能承受呢?
    后来她主动打给李怡静,得知自己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为了李怡静的母亲而抛弃她们母女的爸爸,原来早跟母亲离婚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以为他们还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父亲只是离家出走而已。
    李怡静告诉她,她父母的婚姻关系其实是透过法律诉讼结束的,也就是说,母亲不愿意离婚,但因为实在分居太久了,父亲请了律师来解决,最后母亲才不得不离婚。
    离婚后,他就和李怡静的母亲再婚了,陆续生下她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手足呢。
    李怡静说,自己跟她同年,两人只相差了两个月,爸爸对她视如己出,很疼爱她。
    所以,当年爸爸抛弃她之后,反而去照顾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把她当自己女儿般的疼爱,而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痴痴的等着爸爸回来……
    不要再想了,想到她的心都痛了。
    为什么要通知她?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好……
    宝宁恍神的发动了车子,这才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她转头看到展香人在车外,又是一阵失神。
    为什么他也一身黑衣?黑色的衬衫、整套黑色的西装,和黑色的皮鞋。
    他不是都睡到中午才会起床的吗?现在还不到八点,他为什么起来了?是不是要来骂她的啊?
    她这阵子一定失职了,常常哭着睡着,早上害小恩、小惠迟到不说,有时连做饭时间也忘了。地板没拖,衣服晒了忘了收,还常把小恩、小惠穿制服和便服的日子弄错。
    有时,她知道自己没关灯就哭着睡着了,早上醒来时,灯却是夜灯状态,有人替她关了灯。那个替她关灯的人,当然是展香。
    她怠忽职守,表现得很差劲,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忍了她半个月,现在一定是忍无可忍,要来找她算帐了,也有可能,是要叫她滚蛋……
    她垂头丧气的开了门下车,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局促不安。
    “对不起,我知道我最近都没有把分内的工作做好,明天开始不会了,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谁要跟你说那些了?”展香拿走她手中的车钥匙,他惯常开的昂贵跑车就停在她使用的那部欧洲小车旁边,他打开车门。
    “进去,我送你过去。”
    “啊?”宝宁微微一愣,仰头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哪里?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闯,展香撇了撇唇。“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这半个月来,她苍白得像鬼,他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那种痛,需要时间去治疗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看好她,让她不离开他的视线,确定她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至于她的吃饭和睡眠品质都处在一个很差的状态,他也只能任由她了。
    总要给她一个表达伤心的管道吧?不然她会闷疯的。
    “你怎么知道?”宝宁迎向他的目光,忽然心跳加速。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竟感到他的目光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没有责备、没有数落,反而是安慰?
    是她看错了吧?她这阵子心不在焉的,什么都没做好,本身是个超完美主义者的他,一定很生气。
    他不吭声,不代表不生气,或许只是在伺机叫她滚蛋罢了,也绝不会体谅她的心情……没想到,这回跟她想的不一样,他看来好像没有生气?
    “就是知道。”他把她推进车里。“不要罗唆了,扣上安全带。”
    对方给她寄了讣文来,他都看到了。
    “是我爸爸的告别式……”车子发动后,宝宁倒是自己说了,她低垂着眼眸,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这样就能让情绪安定一点。
    “不是说了我知道吗?”他极度不悦的回话,因为他的自尊已经濒临瓦解的边缘。
    他不想承认自己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怕她恍神之下,切菜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头,或者泡澡哭到睡着,淹死自己。
    宝宁不再说话了,泪水一滴、两滴,无声无息的掉在她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