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搬到燕郊之后,文嘉曾有一段难熬的失眠期,无论用了多少方法调理,都不见效。于是周晏丛明白了,她这是心病,想要痊愈只能靠自己放下。
    因为程素的早逝,文嘉心中对于死亡那尘封已久的恐惧,再一次被唤醒了。她开始揣测起自己的结局来,不知会是好还是坏。而且还有一点让她担忧的,那就是下一世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见周晏丛。
    “会的,会遇见的。”周晏丛几次安慰她道。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呢?”她现在又开始犯起了轴,觉得周晏丛是在敷衍她。
    “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不会呢?”
    周晏丛如是反问,没想到文嘉听完之后,开始落泪了。
    “因为我不敢期待自己还有这样的好运,这些天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害怕。”
    “……”
    周晏丛没想到文嘉的痛苦竟如此之深,他沉思了片刻,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我们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会怎么想呢?”
    周晏丛低声问她道,而文嘉没明白他的意思,轻眨了一下眼睛。
    “其实现世中的每一个普通人,他们大抵都是不相信会有来世的。所以他们不常做这方面的期许,只努力过好这一世便好。而我们——”周晏丛停顿了下,又继续说,“我们因为有了重生的际遇,所以就开始变得贪心,开始期待下一世,下下一世,我想这也是老天爷对我们的一种惩罚,他给了我们希望,却又不告诉我们会不会一定兑现。”
    “如此说来,重生也不光是好事了,对不对?我们享受了它的好,就要承担它的坏。”文嘉如是说道,心情平复了些许。
    “是这个道理。可是嘉嘉,我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普通人了,那我们就像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恩爱夫妻那样,祈求着来世继续相遇,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就抱着这样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没有来世,那么别担心,我会和你一起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便是我们最坏的结局。”
    可一起化为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呢。
    文嘉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回抱住周晏丛,决定尽情享受这剩下的可能的时光。
    -
    在周晏丛步入耳顺之年时,他和文嘉一起送走了文长峰、程静纯,和王书致。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三位敬爱的长辈,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夫妻两人还是平静地接受了,因为他们已经在内心深处探知了生命的最终奥义,知道他们将一直存在。
    但他们还是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立下了遗嘱,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全了准备。
    对于两个孩子,他们没有不放心的,立下遗嘱不过是避免可能的麻烦罢了。所以在这份遗嘱中,他们考虑最多的是彼此。
    在和律师定下遗嘱内容之后,周晏丛将儿子崇崇叫了过来,跟他细谈了一番。在他看来,他大概率是要比文嘉早走的,所以他有责任确保她在自己走后的生活,这不是仅凭遗嘱可以保障的,他要在这上面再加一道道德枷锁。
    崇崇一开始不知道谈话会这样严肃,在听完父亲的话之后,他沉默了许久。
    “爸,是不是奶奶和姥爷的死吓着您了?要不您和妈出去散散心,我帮你们定行程?”崇崇提议道。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周晏丛平静地看着儿子,直到他讪讪地低下头。
    “我和你妈妈,其实是最不怕死的。因为我们俩这条命,都可以说是捡来的。但我们拥有了彼此之后,才开始害怕失去,而这种失去,也许并不是通常意义上讲的那种死亡,它可能会是一种彻底的泯灭……”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崇崇赶紧叫停他爸的说教,因为虽然他没能完全听懂他爸的话,但心里已经开始难受了,甚至有隐隐发痛的趋势。而眼眶也莫名红了起来,想要掉泪。
    “这就要哭了?”周晏丛平静地调侃他道,“我还当你比你妹妹能忍得住呢,所以才叫你来。”
    “是您说的话太吓人了好么!您就是不说这些,难道我和笙笙会弃你们不顾?而且老同志您搞搞清楚,今年您才多少岁,距离您说的那一天还早着呢。”
    “是早,但早晚会来。”
    “那就晚些时候再说。”
    崇崇说着,已经开始没出息地抹泪了,周晏丛看在眼里,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他的儿子还年轻,还没考虑过生死之事。而这其中的沉重,也不是他现在就需要承担的。
    还是再等等吧,周晏丛宽慰自己道,却不想再也没等到这样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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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文嘉和周晏丛之间,先离世的居然是文嘉。虽然按年龄算已是喜丧,但孩子们还是觉得她离开的太早了,为之难过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