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重新关上,小竹昱还没来得及推开衣柜门,就听见了父亲人不人鬼不鬼的嘶吼,就像自己在途中偷偷看见过的那些行将就木却满眼痴欲得人,疯狂的低吼,咆哮,魔怔般朝着母亲攻击。
    “给我烟——!给我烟——!”
    她想出去阻止,却被母亲先一步从外面扣上了门闩。
    她看见鲜红的血,蔓延到地板上,咸腥味炸开,混着那股烟味,充斥在逼仄的空间里;耳畔是父亲喃喃自语,和血肉模糊的母亲拼劲全力抱住他,哀求般喊着他的名字,企图让他清醒,也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护住竹昱。
    然后……
    后来呢?
    竹昱不记得了。
    恐惧和过于巨大的冲击给年仅9岁的竹昱带来了不可逆的精神创伤,本就不容回忆的过往变得更加模糊而禁忌。
    “其实在此之前,八〇〇一行动一线卧底‘干将’‘莫邪’同志就已经暴露了,”池厉锋攥着水杯,沉声道,“甚至于等到你那天接头,也不过是上官桀为了引出潜伏在金三角的其他卧底同志。”
    竹昱会意,看向了池知嫝。
    “所以……”竹昱匀了匀气开口,嗓音出乎自己意料的沙哑,“我究竟是怎么安全回来的?”
    “是奚婋。”
    池知嫝说:“上官桀亲手递给你父亲那只‘靖渊’,就是为了看着你父母自相残杀,或者你的母亲为求自保勾出别的同志。事后,他带着人来屋子里进行清查。”
    竹昱拧着眉,沉神听着。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吓呆了。”奚婋拉过一旁的小凳子坐下,“也是幸运,我把你偷偷藏着送了出去,扔给了接手的嫝姨。”
    竹昱忽然就知道为什么池知嫝说她“小的时候还抱过”竹昱了。
    “那时候我的卧底身份还不是‘玄鹭’,”池知嫝笑笑,缓和了些凝重的氛围,“八〇〇一行动一线卧底缉毒警,池知嫝,‘干将’‘莫邪’下级单线接头人,代号‘赤’。”
    同样震惊的还有池田靖,这个只从父亲嘴里听说过八〇〇一行动只言片语的姑娘。“那奚……呃,顾问?”她称呼道,“当时——?”
    万俟璟抬头看了奚婋一眼,笑了,伸手握住了那人筋骨分明而修长的手。“我都不知道奚顾问是我们的人。”池知嫝接话道,“当初……唉!”
    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似乎有些应该沉寂于世的东西就不必再向后辈们揭开了。
    “哦对了,”万俟璟想到了什么,笑着看着池田靖和竹昱,“还有一件事——”
    “你俩猜猜我们抓到的L,是谁?”
    对此竹昱放下手里的汤,全神贯注。她确实不知道L是谁,至少在自己的视角,能怀疑的太多,但是真正能怀疑的又太少;倒是床上的池田靖不紧不逊的扒拉着碗里的排骨,一手肘着下巴:“G市市局内部,副处级以上,正处级以下,任龄不超过5年,但是上岗年龄大于20年。”
    奚婋听着她的分析,眼底露出一股欣赏:“不错。怀疑对象?”
    “娄万屹。”
    池田靖大脑中迅速过掉G市市局内所有领导干部的信息,从中筛选出商一连和娄万屹,甚至不带一点疑惑语气的说出来。
    万俟璟微微挑眉,朝着池厉锋和田昭看看,确认这俩没提前告诉她才打了个响指,“牛逼啊!”她笑道,“看来很早就确定了?”
    “并不。”池田靖揉揉小肚子,“其实很多信息是我再次深入金三角后得到的,L在此期间频繁与上井祇联系,马脚也就不出意外的暴露了。”
    “刚开始我怀疑了很多人,甚至商叔。不过后来发现能够符合调动频繁却职位不高,不会引起广泛关注但又能碰到内网高层信息的,只有娄万屹。”
    万俟璟赞扬的点点头。
    “所以后面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按规矩处理。”池知嫝吹吹指甲盖,笑道,“这家伙就是为财所动,贪腐滥权间谍罪全权包了,哦,他还帮我佐证了说辞,顺便应证了你的身份。”
    池田靖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这回,真是结束了。”池厉锋叹了口气,拍拍旁边的池知嫝,眼圈竟然有些红,“也总算把你接回家来了。”
    行动圆满完成,在警界公之于众后,大家除了敬佩赞扬,也不少咂舌于池厅长的狠心决绝:为了除掉毒枭不惜父女决裂,即使是演也能如此逼真。
    但是他们忘了,这个男人的在一夜白头前早就经历了亲手送着自己的妹妹深入虎穴,又眼睁睁看着余孽未除,亲人相隔数十载的痛苦。
    池知嫝会怪他吗?
    池田靖会怪他吗?
    池厉锋想,他自己都会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