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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8 章
    在我停職歸家之後, 主動站出來替我收拾殘局、平穩局面的那個人,就是制造這一切陰謀的幕後黑手!
    別說是聽的人,就連梁氏夫人這個第一時間見到, 并且親口念出來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 又說出了什麽!
    主動收拾殘局,穩定局面的人……不就是老太君嗎?
    這豈不就是說,老太君才是制造出所有陰謀的幕後黑手?!
    雖然與這位婆母沒有十分深厚的感情, 雖然的确與喬霸天情意相投,但是梁氏夫人卻也不太能夠接受這個結果,甚至于從本心來說, 她會覺得……
    這是個很荒謬的結論。
    方才那一句話落地, 原本就寂靜的廳中更是消失了所有聲音。
    姜家的人也好,侍從們也好, 俱都愕然當場, 瞠目結舌,難以言語!
    梁氏夫人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 這……是不是哪裏誤會了?”
    她內心焦灼不已地看着喬翎, 一個勁兒地給後者使眼色。
    “啊?誤會了嗎?”
    喬翎的神色反倒很平靜。
    她神色從容, 看着廳中除去她之外, 唯一的, 也是另一個神色如常的人:“可是我看老太君鎮定自若, 好像并不覺得這裏邊有什麽誤會呢。”
    梁氏夫人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老太君面容慈祥, 眉眼安寧, 連辯駁都是溫和的:“你的論斷真是一個比一個離奇了, 先前誤會了老聞相公,現在難道也要來誤會我嗎?”
    她語氣不解, 臉上帶着一點匪夷所思的笑:“我有什麽必要,要設下這麽多的陰謀,去置你于死地呢?”
    喬翎微微擡頭,對上了她的視線:“老太君,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置我于死地,從頭到尾,你想要的其實都很簡單——你要得到越國公府的那份權柄,不是中饋之權,是代替越國公上朝參政的那份權柄!”
    一個不喜歡佛經道法,得到象征着官祿的物件便覺稱心,真心實意高興的人。
    一個上了年紀、完全可以頤養天年,卻如同年輕人一樣兢兢業業、奔走在朝堂之上,的的确确做出了許多功績的人。
    堅持上朝,從不缺席,如果不是真的摯愛這份美妙的事業,又會是因為什麽呢?
    “老太君,你應該很慶幸吧?婆婆是個很懶散的人,她沒有太多的權欲,在公公辭世之後,她沒想過以越國公夫人的身份執掌姜氏在朝堂上的那份權力……”
    “但是你也很煩惱。因為婆婆這個越國公太夫人不争,但是新來的越國公夫人卻有可能會争。”
    “可是,如若太夫人和越國公夫人不和,針鋒相對,那來日一旦就爵位的權柄起了争端,你無論拉攏哪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憑借自己的身份壓制另一方,輕松獲勝。所以——”
    廳裏的香爐靜靜地,袅袅地升着青煙。
    喬翎看着那一點煙霧騰空而起,恍惚間回憶起了從前:“在我進入越國公府,因為見面禮的事情跟婆婆生了龃龉之後,魯王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這件事,然後操弄輿論,讓我跟婆婆真正地站到了對立面!”
    梁氏夫人聽到此處,再回想往事,不由變色,她臉孔發白,看看喬翎,再看看老太君,一時竟有些惶然了。
    老太君不動聲色。
    喬翎則繼續道:“從我跟魯王結仇,到我進越國公府,其實都是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從前魯王與越國公府又沒什麽交集,難道他還會在府上安插眼線不成?”
    “當日親眼見到,知道我與婆婆就見面禮的事情生了口角的人,其實就是婆婆跟我院子裏的人,婆婆那兒的人沒道理專程把這事兒往外嚼,但是我身邊的人——老太君,可都是你安排過來的!”
    老太君雲淡風輕地“哦”了一聲:“所以呢?”
    喬翎接了下去:“所以,我那時候就覺得不太對勁,魯王得到消息,而後煽風點火的速度,好像有點太快了。”
    老太君哼笑一聲:“這就一定是我做的了?”
    “不一定。”
    喬翎說:“也有可能是二叔母做的。”
    梁氏夫人下意識看向了自己妯娌。
    姜二夫人吓了一跳,趕忙搖頭:“不是我,我……”
    喬翎沒有看她們倆,正如同老太君從始至終也只看着她一樣。
    喬翎說:“後來發生的事情,也如我所想,老太君堅定地站在了我這邊,或許安國公府和武安大長公主的确讓您有點忌憚。”
    同時她也笑了:“不過我覺得,您那時候縱橫捭阖的可能性小一些,主持公道的可能性更大——畢竟我婆婆真是有點跋扈在身上的。”
    梁氏夫人聽得黑了臉,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喂,喬霸天你不要給我趁機夾帶私貨!”
    老太君如同所有尋常老人一樣,稍顯疲憊地動了動肩膀,無奈笑道:“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些的話,我不覺得有什麽證據指向我……”
    喬翎莞爾道:“當然不只是這些啦——事實上,到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您的廬山真面目,覺得您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呢!”
    “真正讓我意識到事情不對的……是姜邁。”
    是姜邁。
    這三個字落到空氣裏,喬翎也好,老太君也罷,臉上的笑意都如同夜雨入海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老太君神情微有恍惚。
    喬翎眼睛裏閃爍着一種冰冷的,夾雜了痛惜與憤怒的東西:“我發現姜邁中了毒。”
    她注視着老太君,繼續道:“姜邁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是無可解的奇毒。”
    “但是他居然不肯讓我追查這件事。”
    “越國公府裏,有誰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赴死呢?”
    姜邁。
    姜邁。
    他辭世的那個夜晚,她一個人坐在靈堂裏,默念他的名字。
    每念一遍,她的心就會痛一下。
    重逢那天的晚上,她賭氣出城,要去挖墳,其實并不只是在氣姜邁,也是在氣自己。
    氣自己沒有為他付出什麽,卻把他逼到絕境,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是個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愛的可憐人。
    誰想去修無情道啊!
    誰生來無情呢?
    可是姜邁,那麽好的姜邁……
    母親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
    父親的身體也不算太好,父子感情微薄,不幾年老越國公續娶之後,他就搬到祖母處去住,見的就更少了。
    外家遠在千裏之外,小羅氏雖然愛他,但老越國公已經續娶,她也不好時時過來的。
    陪伴他最久,唯一給予了他關愛和溫暖的,大概就是老太君這個祖母了。
    可到最後,也是這位陪伴他最久的祖母,給他下了永遠不可能拔除的奇毒。
    前半生僅有的,為數不多的一點溫暖,居然要用他的命去償還!
    可是那個傻子,他居然真的願意!
    即便知道是誰害他,也不肯戳穿,臨死之前,還讓她把所有的脈案和藥方,一切可以去指證對方的東西燒掉!
    “我答應了他,不會再去追查這件事了,可是……”
    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喬翎為之哽咽,難以為繼:“你為什麽不肯收手啊?”
    她哭道:“姜邁已經死了啊!他死了啊!這都不足以警醒你嗎?!”
    她眼睛裏有晶瑩的淚花,大朵大朵地綻放,又轟轟烈烈地凋謝。
    那光芒晃花了老太君的眼睛。
    她不由得別開了視線。
    喬翎聲淚俱下,憤然擊案道:“姜邁已經死了,但你還不肯收手!”
    “他臨死之前分派遺産,留給我,留給徐媽媽,留給姜裕,留給隔房的堂弟,留給正院裏的侍從們,留給金子,但是什麽都沒有留給撫養他長大的祖母,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他臨死之前,當着太常寺官員和紫衣學士的面,安排好越國公府爵位的傳襲,姜裕成年之前,讓我代為執掌姜氏的參政權柄,卻略過了你,你難道真的不明白嗎?!”
    喬翎眼眶通紅,言辭不由得激烈了起來:“姜邁才剛咽氣,你就找我過去商議爵位的事情,你把他當什麽啊?他臨死之前說的話,你也一點都沒有往心裏去嗎?”
    “找姜氏的族老來試探我,是其一!”
    “族老行事不成,又用禦史彈劾,意圖用幾本銀書使我無地自容于朝堂,這是其二!”
    “同樣的書籍,京兆府庫房裏堆積的像山一樣高,經手的差役都未必知道我到底拿了哪幾本,那個彈劾我的禦史,怎麽能說得頭頭是道?”
    “因為有越國公府的人,有我正院裏的人看見,專程把消息捅給他的!”
    “鼓動馬司業掀起國子學舞弊案,意圖讓我自相矛盾,主動下馬,這是其三!”
    “老太君,你之前可是在禮部做得風生水起,揭一揭馬司業的老底,還不是手到擒來?!”
    “只是你沒想到吧,”喬翎發紅的眼睛裏透出了幾分嘲弄,嗤笑道:“馬司業也有私心,他想拉包家妹妹下水,陰差陽錯地替我擋了災!”
    一席話鋒銳如刀,又洶湧如浪,堂中衆人已經聽得呆住,木然當場。
    喬翎将積壓在心頭的憤慨與不平傾吐出去,情緒反倒眼見着平和下去了:“一不成,二不成,三也不成,終于來到四了。這一回,您動了真格了啊。”
    老太君看着她,默然良久,倏然間笑了一下:“但你仍舊沒有入彀,不是嗎?”
    梁氏夫人原本還渾渾噩噩,聽到此處,滿心駭然,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她這是……承認了嗎?
    喬翎也有些訝異。
    略一思忖,又覺得可悲。
    她吸了吸鼻子,強忍着不叫自己再哭出來:“你承認了。在我說完姜邁之後,你承認了。原來你心裏,還是有一點在乎姜邁的啊。”
    喬翎緊盯着她,搖頭的同時,甩出去兩滴淚。
    她覺得滑稽:“真可笑啊!”
    老太君感覺到一股熱意正在循着眼眶翻湧,她暗吸口氣,壓下那股沖動的同時,扭頭看向窗外。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有想過要害死弘度。”
    那是她親自帶大的孩子。
    他小的時候身體不太好,很容易生病,一發燒就要燒一整夜,她整晚整晚地陪着他。
    那個小小的孩子,也慰藉了她的晚年。
    這份感情,是什麽時候變質了的?
    好像是在她的長子去世之後。
    弘度成了越國公,因為年少病弱,無力擔負起這份權責。
    梁氏要照顧她年幼的獨子姜裕,也無心權柄,無意與她相争。
    老太君登上朝堂,以姜氏女主人的身份嶄露頭角,繼而大放光彩。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回憶,她從沒有這麽快活過!
    在閨中做頗有令名的甘家娘子的時候沒有這麽快活過,做越國公夫人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快活過,生下兒子,有了孫兒的時候,也沒有這麽快活過!
    可是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她不可能永遠這麽快活下去。
    有一日,大夫來給弘度診脈之後,很高興地告訴她:“國公的脈象比從前有力多了,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恢複如常,可見是您照顧得精細啊!”
    高興嗎?
    是高興的。
    可是又沒那麽高興。
    仿佛是一記鐘聲,轟然敲響在她的心頭。
    弘度的身體好了。
    你該把屬于他的東西交付給他了。
    可是……
    真的要給他嗎?
    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條隐形了的毒蛇在她心頭危險地吐着信子,劇毒的霧氣徐徐彌漫開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居然鬼使神差地想:怎麽就要痊愈了呢?
    要是他能永遠這麽病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