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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53 章
    喬翎與梁氏夫人一道回到越國公府的時候, 東方天際已然破曉,朝霞隐約,天光初露。
    喬翎沒有回正房歇息——如今的越國公府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爛攤子, 遠沒到能休息的時候。
    就對于老太君的處置,中朝與皇室已經達成了共識, 出于諸多考慮,不宜公開審判,聖上賜下禦酒, 對外宣稱越國公府老太君甘氏病故。
    喬翎對此沒有異議。
    至于小甘氏的案子,其實也是沒法對外公開的。
    原因如老太君相似,一頭牽扯着無極, 另一頭還牽連着趙國公府, 真的公開出去,對越國公府來說, 無形當中也是一種創傷。
    可是如若不去公開此事, 又該如何解釋短短數日之內,老太君與姜二夫人先後亡故?
    這也太巧合了一點。
    而皇室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聖上不會為了掩人耳目, 如京中年高德劭老人亡故的舊例給老太君賜下哀榮的, 沒有将其明正典刑, 已經是幾方思慮周全之後的結果了。
    而對于神都城內的諸多高門顯貴來說, 聖上冷淡的态度, 本身就在彰顯着老太君之死背後隐藏着的陰謀和秘密……
    除了對于公衆形象的考慮之外, 越國公府還有更現實的問題要去考慮。
    梁氏夫人頭一個想到了這個問題, 猶豫着問喬翎:“小甘氏被中朝的人帶走了, 三郎該怎麽辦?”
    這個三郎, 指的是姜二叔跟小甘氏的兒子,如今還不到兩歲。
    母親入獄, 父親遠在他鄉,他自己又極其年幼……
    要說是送到外家去,趙國公府那位三房夫人才懶得管庶女的閑事呢!
    再則,姜家人又不是死光了,也沒道理把自家血脈送到別家去教養。
    梁氏夫人臉上帶着點猶疑,不太情願地跟喬翎探讨此事:“我跟三郎并不十分相熟,從前也是老太君和小甘氏帶他最多,如今這兩個人都出了事,二叔又遠在他鄉,我可以暫且照看他一段時間,但也就只是一段時間……”
    她也沒有隐瞞亦或者遮掩的意思,誠懇地将心裏話說了出來:“要說是遷怒,也不至于,畢竟只是個小孩子,他母親做了什麽,跟他沒有關系。只是我心裏邊也邁不過那個坎兒,終究不能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将他養大成人。”
    小甘氏害死了姜邁。
    如若不是喬翎來了,她下一個要害死的,就是姜裕。
    三郎年幼,并沒有參與母親的陰謀,可小甘氏作下這些事情,為的又是誰?
    梁氏夫人不是聖人,她只能做到不仇視三郎,對他施加報複,亦或者是短暫地照拂他一段時間,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喬翎稍顯訝異地看着她。
    梁氏夫人瞪她一眼:“怎麽,我還不能記恨小甘氏一下嗎?”
    “不,不是。”
    喬翎搖頭失笑:“我只是沒想到,婆婆你居然願意短暫地照顧一下三郎。”
    笑完之後,她低聲告訴梁氏夫人:“我師弟要發掘先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遺骨,必然是要知會二叔一聲的,現下事态已經明朗,估計要不了多久,二叔就會回京了,老太君那邊……他不回來,總歸也不像樣不是?”
    到時候,三郎自然就得歸他父親管了。
    梁氏夫人松了口氣,轉而又有些唏噓:“二叔真是不容易,越國公府也是流年不利,本來人就不多……”
    說到這兒,她自己都覺得喪氣,嘆一口氣,不說話了。
    原本還只是男人死得多,現下老太君和小甘氏出了事,很好地中和了女人死得少這一點……
    喬翎想了想,心說也是。
    姜二叔是夠倒黴的,青年喪父,中年喪兄,過幾年發妻亡故,同時白發人送黑發人,失了眼見着就要及笄的長女,現在又要回家預備着替母親和後妻奔喪……
    哦,差點忘了,中間還死了個親侄子……
    等老太君和小甘氏走了,越國公府的人就更少了。
    婆媳倆想到這一節,對視一眼,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凄涼。
    梁氏夫人嘴上強硬,倒是使人去小甘氏處接年幼的三郎了,陪房聽了動都沒動,悄悄告訴她們:“昨天您二位出府之後,老太君讓人把三郎接過去了。”
    這算是個有些意外,但又不十分意外的消息。
    喬翎有點納悶兒,順嘴問了句:“小甘氏身邊的那些人……”
    陪房低聲道:“都被帶走了,現下是老太君身邊的芳衣姑娘在照顧三郎。”
    喬翎了然地點了點頭。
    ……
    梁氏夫人作為越國公府的主母,在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心腹及一幹下屬悉數退場的情況下,要在最快的時間內穩定住局面,張玉映協同她一起料理府上諸事。
    而與此同時,徐媽媽也着意盯着正院那邊的動靜,将可疑之人清理出去。
    喬翎觑了眼時間,洗了把臉,跟梁氏夫人交代幾句,往正院去更換官服,再出來的時候,張玉映已經擺好了早飯,柔聲叫她:“娘子吃幾口再走吧,不差這一會兒功夫了。”
    喬翎應了一聲,同時看見了她眉宇間隐約透露出的倦色,猜到她昨晚大概也是一夜未眠,不由得關切道:“玉映……”
    張玉映輕輕“嗐”了一聲,莞爾道:“什麽都別說啦,又不是第一日見,何必客氣?”
    喬翎笑着說了聲“也是”,大口吃完了面前那碗混沌,喝過湯之後,拿上徐媽媽遞過來的手爐,騎馬上朝去了。
    先前京兆府少尹與聞家那位老相公之間的官司,着實驚動了不少文武官員,喬翎一經停職的消息傳出,也惹得外頭流言紛紛。
    這會兒再見到這個被停職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朝堂上,而聖上也好,政事堂的宰相們也罷,竟都不曾顯露異色,好像先前停職的事情并不存在一樣……
    倒是叫許多官員糊塗了。
    難道是我記錯了,京兆府的喬少尹其實并沒有被停職?
    心下好奇,但是又沒有這個資格出聲盤問,只好目光格外炙熱地看着禦史臺的官員們——我們沒法問,你們倒是問啊!
    也好讓我們跟着聽一聽!
    宗正少卿看看聖上,再看看政事堂的宰相們,最後看看喬翎,就差沒有原地陰暗爬行了。
    只是盼來盼去,直到這場朝會結束,禦史臺的上下官員們竟都不置一詞!
    朝會結束,喬翎專程跑了一趟政事堂去見盧夢卿。
    中朝和皇室不願将越國公府的事情鬧大,甚至于政事堂那邊真正知道具體內情的宰相,也就只有盧夢卿一人罷了。
    因為他是高皇帝功臣後裔出身,同時又與喬翎私交甚篤,算是最适合去處置這件事的人了。
    “內中的細節還待查檢,那些潰逃的無極爪牙也仍舊在被緝拿,短時間內,只怕很難結案了。”
    想了想,盧夢卿又嘆息着補充了一句:“就算是結案了,估計也會冷處理,畢竟此事牽扯甚多,無法公之于衆。”
    喬翎對此早有預料,倒也不覺奇怪,沒說案子,只是跟他約了個時間:“就這幾天,找個時間去我那兒吃飯!”
    盧夢卿先應了聲,才後知後覺地問:“這是為了什麽?都有誰去?”
    喬翎掰着手指頭挨着數了數:“你,老聞相公,皇長子,太叔京兆,成安縣主,崔少尹,薛大夫,曾元直,還有我在京兆府的吏員們,乃至于親戚們,很多很多人!”
    盧夢卿明白過來,不由得道:“你倒真是把越國公府當成自己家了啊。”
    這是在給越國公府,具體點來說,是姜家剩下的幾個人撐場面呢。
    老太君與小甘氏就死之後,神都上下多多少少都會意識到這兩人死得不算光彩,喬翎自己不在乎物議,但是姜家其餘人不一樣。
    随便找個由頭請客人們去聚一聚,既是感謝先前衆人的幫襯和襄助,也是在向神都上下展露肌肉——想看越國公府的笑話,怕要叫你們失望了!
    盧夢卿超講義氣:“我替你搖人,多搖幾個過去撐場子!”
    喬翎感動不已,大聲應下:“好!”
    又說:“還是自己人靠得住啊二弟!”
    盧夢卿哈哈大笑:“是吧?!”
    ……
    這邊敘話結束,喬翎腳步輕快地回了京兆府。
    闊別只是短暫一日,再度歸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皇長子在門外瞧見她,隔着老遠,竟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他一路小跑着過去:“喬少尹!”
    小莊在後邊拽着他的袍子,叫他別真的撲過去,免得讓喬少尹一腳踹倒,怪尴尬的。
    只是她眼睛裏同樣閃爍着振奮的光芒,聲音稍有些不受控制地叫了聲:“喬少尹。”
    李九娘靠在廊柱上,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白應懶洋洋地抄着手,坐在椅子上曬太陽,公孫宴在他身後,悄咪咪地給他紮小辮兒。
    喬翎笑吟吟地跟他們打了招呼,又往正廳去見太叔洪。
    崔少尹也在旁邊,餘光瞥見她過來,板着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喬少尹來了。”
    你這個冷酷無情的女人,我再也不會笑着跟你打招呼了!
    這是我對你把我甩開,獨自承擔一切的懲罰!
    太叔洪:“……”
    你高興就好吧,崔少尹。
    ……
    韓王大酒店。
    柯桃從國子學退了學,那感覺不啻于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白應盤算着重新給她找個學堂念書,但目前還在觀望階段,沒有明确地選定目标,只是請同樣寄住于韓王大酒店、且在教導弟妹開蒙的小莊選了幾本通俗易懂的書目,讓柯桃先自己研學。
    屋外寒風呼嘯,室內卻是暖意融融。
    柯桃趴在書桌上,面前是攤開的兩本書,正合着眼,美滋滋地睡覺。
    外邊傳來小莊兩個弟妹踢毽子的聲音。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間歇傳來韓王大酒店豢養鳥雀的鳴叫聲。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一陣極為細微的翻書聲傳入耳中……
    柯桃汗流浃背,瑟瑟發抖,霎時間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卓如翰見她醒來,神色訝異,隐約好像帶着點歉然,柔聲問她:“呀,吵醒你了?書桌是不是太硬了點,睡着不舒服吧?”
    導師身上好像有種奇妙的力量,再怎麽關心的話叫她說出來,都秒變陰陽怪氣呢!
    柯桃:“……”
    哎呀,怎麽回事,感覺屍體涼涼的!
    嘻嘻,好像是屍僵了!
    ……
    雖然正值深冬,但是對于喬翎及她身邊的人來說,卻仿佛春風細雨,春和日麗。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這是個漫長又可怕的,人生當中最後的冬天。
    暮色漸起,月上枯枝,淮安侯夫人在梳妝臺前發現了一封來信。
    開封去看,內裏四四方方的一張白紙,質地厚重,從左下至右上,斜斜地逸出來一枝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