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上头还有个贤王哥哥,可惜是个短命鬼,不多时就要一命呜呼了。
    林殊只能看到这些,旁的再也看不到,却足够让他心急如焚焦躁不安了。
    很多年后梅长苏再回想起自己当初的举动,只觉得当真是年少轻狂,偷偷跳进轮回井的那一刻阴冷渗进骨子里,他也无所畏惧,反而有即将跟萧景琰重逢的、满满的欣喜。
    就算经历了后来所有的事情,他也一刻未曾后悔过。
    轮回井这个东西也不知是谁造出来的,任你神仙妖鬼,往里头一跳也得把所有事忘了干净。
    林殊往里一跳干干脆脆变作了凡人婴儿,刚好晚了萧景琰两年出生,也算是赶上了。
    后来梅长苏想起这段时间,只觉得人间短短的十几年,竟然是漫长的神仙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金光灿烂,美好得无可匹敌。
    他是神仙命格,就注定此生多舛。这一生从光芒万丈中跌落,从地狱修罗中爬出,林殊骨子里的傲气哪怕跌作了凡人也丝毫不褪色,硬生生改头换面,拼着一口气爬回了金陵。
    他心里装了太多事,以至于到最后只剩一口气了才抽出空闲来惦念萧景琰。
    回光返照的那一刻他记起了些九天之上流金般的岁月,少年人打闹的片段,临别时萧景琰慢慢滴下来的眼泪,烫到了自己心里。
    这一生那么短,比起他们在神界蹉跎携手的几百年,简直不足为提。
    但是这一生又那么美好,他作为梅长苏站在萧景琰身边的这两年,共同赏过的梅,听过的雪,品过的茶,望过的月,都比几百年前的云霞织锦还要清晰。
    他想他作为一个神,居然有了人类的爱情。
    眼睛一睁一闭,林殊又回到了九天之上。
    萧景琰还没有归来,他历劫成功,有着极繁琐的道路要走。林殊被锁在神笼里的时候还好整以暇地想:这样也挺好,等萧景琰回到九天,他早就被处置完毕,也省了被那水牛知道闹出事端来。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跪在神笼里,极端封闭的环境下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周身灵力被封的感觉并不太好受,所幸之前做了十四年的梅长苏,习惯了病怏怏的样子,也不那么难忍。
    他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因此甚至是面带微笑的、平和地待在囚笼中。
    他想起这十数年的时光,忍不住拿出来细细品味,只觉得忽然理解了人妖鬼们的爱恨贪痴。
    特别是终于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许多许多年前听东夷那一族的故事,什么风后自愿跟随人类泯灭神格,女娲泽被万物化作了山川星辰,只觉得伏羲一族的后裔都有种骨子里的执拗和不可理解。更不明白身为神族高高在上的他们为什么那么眷恋人间的世事繁华。
    萧景琰也是东夷神族的后人,林殊不知道他是否也如此情根深重,但他宁愿他不是。
    他们的一生本该高枕无忧,终于还是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中,被击得粉碎。
    林殊没有等太久,他的审判结果也让人丝毫不意外。
    削皮褪骨,泯灭神格。
    神魂发落北野寒荒,永生不灭,永生受难。
    贯来说慈悲,贯来最无情。神族对待自己同族的人也向来如此,一道天命好像高不可攀的危塔。从前林殊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如今却觉得这些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神族可笑到可悲,自囿到可怜。
    他懒洋洋伸出双手,上面玄铁的镣铐叮当作响。林殊眨了眨眼,面对来送他的蔺晨说了句:“从此以后,还有林殊这个名字吗?”
    蔺晨是个妖族,反而更加随心所欲,顶着上古大妖的名号,从前也算是跟林殊很有几分交情。
    他皱着眉,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凉薄:“没了,林殊已经被抹去了,以后你就是寒荒里一个受难的囚徒,哪里有名字。”
    林殊侧头想想,有些可惜:“那可不好,我虽然认了罚,可不觉得自己有罪,平白变成个无名之人,也太冤枉了些。”
    他望着天边灰沉沉的未知之处,低声道:“林殊让麒麟一族蒙羞,这名字不要也是理所当然。从今往后,还是就叫做梅长苏罢了。”
    后来他在寒荒里孑孑求生,与千万荒魂厮斗,都靠的是这个名字。
    他还是个有名字的人,他还记得过去,记得所有美好的回忆。
    曾以为削皮褪骨也不过就是那样,好歹梅长苏也是从焚身烈焰中走出的人,不至于如此难忍受。
    等躺上刑台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眼见自己骨头被硬生生抽出来是这样的感觉。麒麟一族引以为傲的仁角被敲碎拔出,他捂着胸口跪在地面痛到止不住地流泪,直到身体也渐渐湮灭,化为尘埃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