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乔祖望就彻底告别了待了大半辈子的福利厂。其实他并不是一无所获的,下岗员工都有一笔遣散费,根据职位和工龄,钱款数目也不同。乔祖望虽然对厂子没什么贡献,下岗前的那个职位也是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但他工龄长,整整在福利厂干了有四十年,加上他又是全厂有名的乔泼皮,领导怕他回头真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在给遣散费时大方了一回,发给他足足一千块。这在当时可算是一笔巨款了,乔祖望也正是靠着这笔钱,才和麻将搭子搞起了集资的生意,也由此带来了之后一连串的麻烦。
    距离上次街坊们上家里来讨说法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这期间乔祖望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乔一成只知道他躲到乡下某个远房叔公那儿去了,这还是那晚乔祖望要逃跑时,乔一成硬逼着他开口才得来的消息。而他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亲戚,至于具体是哪个乡哪个村,乔祖望便是死活也不愿说了。
    那天乔一成把受了惊吓的弟弟妹妹们哄入睡后,拿着扫把默默扫着一院子的碎玻璃,烂家具。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乔一成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想今天明明是个满月,为什么这月光下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的支离破碎呢?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对这个家,对家人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怼情绪。不同于十六岁那年请求那对来自苏州的夫妇收养自己,那会儿的乔一成只是想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来改变现状,但在他心里牵挂的还是二强三丽和四美。可是这天晚上的乔一成,是那样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家,把所有关于这个家的情感全都抛开,无论是父亲带来的伤害,还是弟妹给予的温情,他通通都不想要了,只想离得远远的,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哪怕从此孑然一身,他都心甘情愿。
    只是这沉重的心绪维持了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当乔一成终于把院子都打扫完毕,勉强恢复平日的模样时,他听到了里屋四美呼唤自己的声音。这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傻丫头这回是真的吓怕了,哪怕还隔着些距离,都能听到她边哭边喊大哥的可怜劲儿。乔一成将扫把往角落一靠,低头看了看脚下自己那有些扭曲的影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打开门走进了屋里,将刚才心底冒出的那些想法一并关在了门外。谁让他是大哥,是弟妹们的主心骨呢?
    幸好他还有莫三鼻。那天那个人站在院子里,把自己护在身后的样子,乔一成想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莫三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脾气又臭又硬;可他其实又是个很容易看透的人,没什么心机,嘴硬心软,对划分到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人,便像个老母鸡似的,要都护在他的羽翼下。看他对武小文就知道了,嘴上说着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你,可实际上谁敢欺负她,哪怕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他都能把对方揍得路都走不动。更别提对乔一成了,他愿意为了乔一成收敛起自己的臭脾气,到嘴边的脏话也会下意识地咽回去,甚至抽完的烟屁股都知道扔在垃圾桶里了。莫三鼻没什么文化,不会写情书,也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对人的好就像那些小饭馆里自酿的烧刀子,不像那些讲究的红酒,也许有些粗粝,但浓厚直接,横冲直撞地就直接灌进人的心里了。
    就好比现在,莫三鼻做了整整十个菜,比上次所谓的过小年都要丰盛。乔一成看着这摆满整张桌子的菜肴,一边说着太多了,一边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往上扬,声音里也是透着根本没法也不想掩饰的快乐。乔一成说这话时,莫三鼻正指挥着乔二强帮忙一块儿端菜,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话语里的高兴还是听出来了。他一边麻利地给孩子们盛汤,一边扭头冲乔一成笑了笑,说年夜饭就是要吃好吃饱,心满意足了,晦气自然就远离了,那么来年便一定是个好年。
    乔一成活了快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过过这么热闹的一个除夕。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地把桌上的菜全吃光了。吃完年夜饭,莫三鼻从里屋拿出一大袋烟花,几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四美和小文连刚吃了猪蹄满手的油都不顾了,拽着莫三鼻的裤腿就嚷嚷着要大嫂带他们出去放烟花。三丽是个文静的,但这会儿也是跃跃欲试,尽管嘴上没说,跑得倒是比平时都快。至于二强,那自然也不能落后,拉着七七的手就跟了上去。
    乔一成原想先把碗筷都洗了,可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莫三鼻在外面高声喊自己的名字,几个小的也在边上附和着让大哥快来。难得过个除夕,他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擦了擦手便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