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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人的史诗 拾捌6
    “什么玩意儿”小菲说,“水平太差了吧”
    方大姐给两个人搀扶着,正往门口走,此时她停下来,脸并不转向小菲:“不许放屁”
    “撒什么野呀有本事也到报纸上讲话嘛”小菲用她的女主角声音说。()
    欧阳萸小声说:“小菲”
    “话我是要讲的急什么。”方大姐转过脸,“不过我和你这种货色没得好讲。”
    小菲觉得脸上一冷,肯定面孔是青的。方大姐若以为小菲给她这样暗戳一下便会老实,她可错了。小菲是不在乎别人揭她短的,因为她不怕羞。
    “对了,我就是这货色”她脆亮地说,“欢迎去报上写。你权大势大,报纸跟你家办的似的”
    欧阳萸气疯了,把一个碟子敲在桌上:“田苏菲”
    这种公开争吵、语言角逐就要看谁说最后一句话。谁说最后一句话谁赢。小菲铁了心要说最后一句。她公然承认自己是方大姐影射的“货色”,她便是把自己底牌亮出来了,方大姐便无可复加。方大姐摇着头,表示对这种“货色”她无法恋战,退了出去。
    那是非常滑稽的聚餐气氛,人们都找不着自己的角色,也都忘了台词。菜还没上完,酒却全饮尽。有的人便借故上洗手间,离了席。
    报纸果然出现了反击欧阳萸的文章。作者也是个好汉,用自己的真名齐昕蒙。蒙蒙和欧阳萸的一段忧伤情愫被存下来,蒙蒙再出现,竟是个敌人。蒙蒙从钢厂被调进了市委宣传部,有省长的伯父和组织部长的伯母,这都很好理解。她文笔杀气腾腾,但不乏文采,欧阳萸读得又皱眉又捶桌子,看上去既痛又快。
    “反亲成仇了吧”小菲把一杯红茶放在他桌上。
    现在她已经可以煮真正立普顿红茶了,是回到上海顶父亲职位的欧阳荀欧阳萸的二哥寄来的。
    “所以呀,浪漫的时候就提醒一下自己,说不定爱上的又是这种白眼狼。”小菲笑嘻嘻的,话语风凉,心却暖洋洋的。
    他根本不理她,只理会她的红茶。他手一伸,它摆在他最习惯的位置上。找到这个位置,必得一个心细体贴长久相守的妻子。
    好久没回家的欧阳雪突然在晚上九点回来了。人瘦了一圈。二十八岁的姑娘,还在做姑娘,渐渐有了些怪癖出来。她进了家闷头闷脑,谁也不招呼,在小屋里翻旧东西。
    “小雪你在干什么”
    “在翻破烂。”她总是以不需回答的话作回答。
    “破烂翻它干吗”
    “瞎翻呗。”
    小菲瞪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让她自己去翻。她回到客厅,女儿却跟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破旧的牛皮档案夹。
    “你翻爷爷的东西干吗”小菲问。
    “不干吗”她一副要走的样子,把档案夹匆匆往她的大帆布书包里塞。
    “不干吗你为什么要拿”
    “看看。”
    “给爷爷弄丢了”
    “丢不了。搁这儿你又没用。”
    小菲瞪着她。她才不怕瞪,走过去抱了一下父亲的头,又从饼干筒里抓出几块饼干,大咀大嚼,上半身很快给饼干渣儿覆盖了。
    “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瘦”
    “我在绝食。”
    “什么”父亲终于参加到谈话中来。
    “我绝食三天,抗议学校把公派留学的名额给了别人。那人的英文和专业课比我差十条马路。”
    “你不是在吃饼干吗”父亲又好笑又好气。
    “我的绝食结束了。”
    “达到什么目的没有”父亲问。
    “没有。”
    “莫名其妙”父亲说。
    “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往哪儿搬又没房子。”小菲说。
    “这个家实在太丑陋了。我一回来就对你们满腔怜悯。”
    欧阳雪咕噜了几句英文,等父亲的理解力跟上来,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译出,她已经走了。“她好像说,她自己申请美国的学校,靠自己的力量出国。”
    小菲穿着拖鞋追到楼下。女儿正摸黑开自行车锁,见母亲从漆黑的楼道里一路喊着她出来,手上动作也不停。
    “你等等”小菲说。
    “你说。”她一条大长腿跨上了车座。
    “我去北京会演的一个月,你必须回来住。”
    “谁说的”
    “你母亲我说的。”
    “为什么”
    “陪陪爸爸。”
    “为什么”
    小菲想说:你爸爸身体不好,糖尿病,但理由不太成立,糖尿病在这个阶段不可能出险情。她找到个好理由。
    “万一你要出国念书呢”小菲说,“趁现在陪陪他。”
    “算了吧,妈妈。”欧阳雪笑起来,“你还想跟我玩心眼我从小看你们俩怎么过日子的。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我说你别用那么笨的方式爱爸爸。
    “你说:妈妈你爱得太笨了。”
    “这是我的原话”
    “一字不差。”
    “那时我才十五岁。”
    “不到,十四岁半。”
    “妈妈你怎么办呀老也不成熟对爸爸这样的男人你不能看守。”
    “谁看守他了”
    “你叫我回来住,就是替你看守他。你要有我这个高参,保证能和爸爸白头偕老。”
    “哎像话吗你再大也是小辈没大没小的你高参高参自己吧”
    “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不需要恋爱成家你不是为了那个画家的儿子还蹲了拘留室吗”
    欧阳雪脚一撑地,自行车溜出去:“走喽”
    “哎你回来住吗”
    “我保证帮你做个好狱卒”她在远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