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一声冷笑,道,“前头一堆废话,只这两句能听。自己心思恶毒就大大方方承认,东拉西扯一大堆,还能让你的恶毒显得情有可原不成?”
    太子妃自卑自苦,自怨自艾,这十几年来怪罪的从来都是他人,却从未想过自省己身。
    听了九歌的话,也不过怒吼着,“这都是你们逼我的!逼我的!”
    九歌白她一眼,懒得多言,再问一遍太子,“所以啊,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储妃?”
    太子一脸沉痛,似乎下定决心。
    “吾会休了她,罚她谪居北宫。”
    “永生永世,再不得踏出一步!”
    九歌;“……”
    九歌嘴角一抽,“就这?”
    太子微愣,“……你还待如何?”
    他自觉剥夺储妃尊荣,囚她于冷宫,已是很严厉的惩罚。
    不想九歌却是敛眸一声嗤笑,再抬眼咄咄逼人。
    “曲泠君因储妃算计,遭受梁尚毒打十余年,日日胆战心惊。”
    “结果储妃倒好,事情败露只是被打进冷宫?”
    “那北宫除了偏僻什么都不缺,换言之,她储妃除了不得自由,什么苦都不用受是吗?”
    太子拧着眉头道,“吾已贬其为庶,更囚她一生,难道你还要她赔命不成?”
    九歌大怒,为曲泠君抱不平。
    “便是不赔命,也该一天打她三顿,让她尝尝曲泠君所受之苦!”
    “你若下不去手,就让小黄门代劳,不然曲泠君这十多年受的苦算什么?”
    太子的脾气是真的好,温言劝九歌。
    “又是你那一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囡囡,戾气太过,恐伤天和。”
    九歌:“……”
    九歌觉得这太子性子之软,真的是没治了,突然来了一句,“就罚储妃一人吗?”
    “什么?”
    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旁的人倒是有几个察出九歌的意图,面色当即大变。
    只听九歌字字铿锵道,“储妃是你枕边人,暗害曲泠君十几年你都毫无所察,我敢问太子一句,你又该当何罪?”
    这话已然是僭越,周遭顿起一片呵斥声。
    九歌一脸不耐,大喊了声,“够了!我犯上之罪,待会儿如何杖责都成,现在我只想问太子一句————”
    说着她看向太子,逼到他的近前道,“你永远将错就错得过且过,不懂得及时止损,又心慈手软地毫无作为,我且问你一句,你自觉配当这储君吗?”
    “住口!”
    “放肆!”
    “霍不染!”
    众人喝止声不断,而太子却是怔怔地看着九歌。
    半晌过后,他攥紧手心道,“吾,不配。”
    短短一句话,只三个字。
    他耗尽气力说出,却在说完的一瞬感到无比轻快,仿佛肩上的大石同心头的大石,在顷刻间化作齑粉。
    在众人的震惊下,太子郑重地俯首跪地行大礼,冲着文帝和宣后自陈己过。
    一桩桩一件件,从过去到如今,百官对他从未满意,而他亦是日日如履薄冰。
    说到最后他释然了,笑着道,“吾自认不堪为储,还请父皇和母后废了吾吧。”
    宣后闻言心痛昏厥,文帝见状又惊又怒。
    天子一怒,太子被罚禁足东宫,九歌被罚杖责一百。
    储妃该废便废该去冷宫去冷宫,梁尚无足轻重,由梁州牧自行处置。
    曲泠君作为苦主,可带着孩子绝婚,离开梁府。
    文帝龙口一开,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于是太子回东宫,九歌去领罚,储妃卷铺盖,曲氏自行还家。
    *
    曲泠君不成想,自己的家暴案竟然会成为易储的导火索。
    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九歌是不是拿她作筏子,想把太子拉下储位。
    因为宫中曾有传言,定国公主欣赏三皇子铁面无私,赏罚分明。
    袁慎负责送梁氏一家出宫,观曲泠君表情便知她所想。
    “九歌对事不对人,曲氏不用多心。”
    “她为你打抱不平是真心,看不惯太子德不配位便直言。”
    “如今落得杖责一百亦是她甘愿为之。”
    说着他顿下脚步,因为已经到宫门口了。
    袁慎看向梁州牧,一脸的公事公办。
    “大舅父,待曲氏与梁尚绝婚,她的一双儿女自会随着她回曲家。”
    “梁氏屹立百年,若还想再有下一个百年,则需要大舅父当断则断了。”
    梁州牧头疼,“善见说得轻巧?你以为舅父不想么?当断则断?再断家里就没人了!”
    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梁氏这一代不论怎么巴拉,都巴拉不出个好苗子,不然梁尚个废物点心能当梁家家主?放在以往他看库房的资格都没有!
    袁慎瞥了曲泠君一眼,再看回年近四十却不显老态,还颇有英雄气概的大舅父,突然提了个建议,“大舅父丧妻多年为何不另娶?善见观曲氏乃贤妻典范,娶了还能白得一双儿女。”
    梁州牧老脸一红,恼羞成怒,“你浑说什么!”
    曲泠君在旁也是一脸不自在。
    袁慎凉凉地瞥了一眼梁尚所在的马车,意味深长道,“当断则断啊,大舅父。”
    说完他不再多言,回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九歌即将被行刑,而负责执行的正是三皇子。
    袁慎心下又急又气————霍不染!等你屁股被三皇子拍烂,我看你还怎么欣赏他?!
    *
    九歌上邢台前,一脸难为情地看着观刑的程少商和凌不疑。
    她纠结道,“你们要不就别看了,怪丢人的。”
    凌不疑一脸铁青,死死盯着九歌。
    “现在知道丢人了?!”
    “我还当你浑身是胆,能耐大过天呢!”
    “三言两语就哄得太子自废,你知道不知道朝堂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九歌嘴巴一撇,漫不经心道。
    “我只是替你们捅穿那层大家心知肚明的窗户纸而已。朝堂上很乱吗?不见得吧。”
    “文武百官不服太子者众,见他自请废立只会喜闻乐见,乱的只是不舍太子的陛下而已。”
    “只是不舍有什么用,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与其一拖再拖不若快刀砍乱麻。”
    三皇子在旁凉凉道,“不染倒是好气魄,可惜生为女儿身。”
    九歌一声轻笑,目不斜视地走上邢台,与三皇子擦肩而过。
    “身为女儿从不可惜,可惜的是这世道,是男尊女卑的傲慢,是男主外女主内的破规矩。”
    “女儿何处比不得男儿?真计较起长短只会各有千秋。”
    “可这世道容不得女儿当家作主,于是女儿们自出生起就被潜移默化地驯养。”
    “虎狼要被拔去爪牙,苍鹰要被养成家雀。”
    “最后大家都得是一个模子雕出来的闺秀,脑门上恨不得再刻上贤良淑德四个大字。”
    “三皇子以为然否?”
    三皇子:“……”
    三皇子说不出话,只一脸见鬼地看着九歌。
    九歌微微一哂,抬手拨过及腰长发至胸前,熟门熟路地趴上条案。
    她一脸轻松道,“闲扯完了,打吧三皇子。”
    *
    袁慎以为自己赶得及,谁知道到场时九歌都行刑过半了。
    程少商在一旁捂着嘴哭,几次三番想打断行刑都被凌不疑按住。
    三皇子面色冷凝地喊着数字,看着九歌的目光五味杂陈。
    九歌大抵是场上神色最如常的,除了面色微白额角沁汗,她就像个没事儿人。
    见到袁慎来了,她还有空抬手打招呼。
    袁慎:“……”
    袁慎牙都要咬碎了。
    ————你还笑得出来?
    ————我都要心疼死了!
    一百落下,三皇子下巴一抬,示意执杖人停手。
    九歌微微撑起上身,冲他心照不宣地笑笑,“谢过三皇子,手下留情。”
    九歌是真.棍棒底下活出来的人儿,对杖刑的套路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