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柱如今已不在矿上做工,而是跟着齐景之在外面办事,一听他受了伤,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一上船便喊着要见人。
    “驸马需要静养,不必进去了。”柴熙筠拦在门前:“事态紧急,点齐你的人,即刻与我进京。”
    “公主也要去?”李大柱一脸诧异,方才他话听了一半就匆匆赶来,并不知道柴熙筠也要随行。
    “怎么?”
    “公主不会骑马,不如写封信,让咱们带着,快去快回……”李大柱快人快语,并未觉察出话里的冒犯,齐放拼命朝他使眼色,他愣是看不见。
    好在柴熙筠满脑子都是齐景之的安危,并不计较这些:“所以咱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出城。”
    说着,一眼瞄到船下齐昱之的身影:“人齐了,出发吧。”
    齐昱之几次都想开口,但柴熙筠一上了马车就坐在角落里闭上了眼,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除了实在必要,几乎日夜不停,即使这样,也没能赶在日落西山前进了城,马车驶到城墙下时,已是月上中天。
    七天之期,如今已是第四天,眼前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如一座绵延的山,横亘在她面前。
    月色朦胧,洒了一地的余晖,一行人静静地望着她,谁也不敢开口。
    “公主,不若在城外找个栖息处,明日天一亮便进城。”齐昱之大着胆子上前,小声提议。
    “谁在城下,速速离开!”巡行的将士听到下面有动静,朝下大声喊。
    “公主……”见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齐昱之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是安阳公主柴熙筠,有要事进城,请开城门。”
    声音一起,齐昱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她是天潢贵胄没错,但日出开城日暮闭城是规矩,这里又是京畿重地,夜半在城下逗留都要治罪,她竟敢扬言要进城。
    城墙上没有人回应,许久之后才传来一声:“城门已关,请公主明日再进城。”
    “我有紧急情况要进宫面圣,贻误时机,诸位担待不起。”
    “大人,怎么办?”属吏看着司门,盼着他赶紧拿个主意。
    司门睨了他一眼:“什么怎么办?守了这么多年城,不知道规矩?”
    “可城下是三公主。”
    “她一个嫁出去的公主,能有什么急情要半夜面圣?”说完清了清嗓子,喊道:“安阳公主,依我朝规矩,城门关了之后,除非有陛下诏令或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否则,概不开门。”
    “我有陛下诏令,速开城门!”
    几句话听下来,齐昱之出了一身冷汗,可看到柴熙筠一脸坦荡,他心里不禁犯了疑,难道她手里真有诏令?
    吊桥缓缓放下,柴熙筠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一点,她环视了一圈,目光依次在随行的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齐昱之那里。
    “昱之跟我进城,其余人在城外等着。”
    齐昱之一阵胆寒,此前他想了一路,柴熙筠之所以点名要他跟来,是对他有所猜忌,担心她走后,自己会对齐景之不利。
    可眼下要他跟着进城,摆明不是好事,他有些后悔,那日称病也好、躲起来也罢,实在不该跟着她来,如今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李大柱先站了出来:“公主,我们陪公主一道去吧。”
    “不必了。这是齐家的事,自然由齐家的人来担。”说着,眼睛望向齐昱之:“昱之,你说是也不是?”
    吊桥缓缓放下,一驾马车从上面缓缓驶过,到了城门口,司门等在那里,伸手要看诏令。
    柴熙筠掀开车帘,拿着一个明黄色的东西朝他晃了晃:“事涉朝廷机密,你确定要看?”
    熊熊燃烧的火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将他半张脸熏得滚烫。
    “昱之,走吧。”犹豫的功夫,柴熙筠已经下令。
    马车扬长而去,属吏关好城门,重新落了钥。看着司门心事重重,开口问道:“大人,那东西真是诏令?”
    司门随即瞪了他一眼:“公主说是就是。”
    此时正是夜半时分,皇城上下睡的正酣,就连守宫门的小太监都打起了盹儿。
    陈垣刚服侍皇帝睡下,关好内殿的门走出来,今夜轮到他值守,照例是不能回去睡的,于是沏了杯浓茶,坐着等天明。
    却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进来,神色慌张。
    “嘘,小声些,陛下刚睡下。”怕他没轻没重吵醒陛下,陈垣率先嘱咐。
    “三公主在宫外叩门,说是有急事要见陛下。”
    “你说谁?”陈垣怀疑自己听岔了,忙又问了一遍。
    “三公主,安阳公主。”
    他仍是不信:“三公主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皇城?”
    小太监急得直跺脚:“公公,宫外除了三公主,哪还有别的公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垣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二公主远嫁异邦,其余公主年幼尚且养在宫中,此时宫外除了柴熙筠,哪还有旁人。
    此前她在齐家受了那等委屈,当着他的面都不曾哭诉,这次寅夜前来,定是出了大事。
    “你就在此处等着,我去唤醒陛下。”
    听到柴熙筠的名字,柴珏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同陈垣反复确认:“阿筠回来了?”
    “是啊陛下,三公主此刻正在宫门外候着,像是有要事要面圣,大家伙儿不敢擅开宫门,都在等陛下的指令。”
    “快!让她进来!”柴珏套上长靴,随手披了件衣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外,望着宫门的方向。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许是夜深了灯光暗,又或许是他在外面站了太久,他竟从飞奔而来的人身上看到了先皇后的影子。
    那人扑进他怀里,一声“父皇”,叫得他心头百感交集。
    “发生了什么?”将人扶进了殿,见女儿鬓发散乱,泪眼汪汪,他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求父皇赐生元丹,救驸马的命!”
    一听与齐景之有关,柴珏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扶着柴熙筠的手顿时松开,冷着脸坐下。
    柴熙筠三言两语将事情简单交代清楚,然后双膝跪在他面前:“请父皇赐药。”
    柴珏高高坐着,凝视着地上狼狈的身影,心里越发恼火。
    “朕让沈修远带给你的口谕,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
    “既然收到了,你这又是做什么?”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怒意升腾而起:“这是第二次了!”当日俞林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又是为了这个人!
    “你千里奔袭,连叩城门、宫门两道门,就是为了他?”
    “是!”帝王盛怒之下,柴熙筠仍倔强地抬起头,坦然承认。
    柴珏眼中的怒意愈染愈烈,然而面对眼前这张与先皇后足有七分像的脸庞,又渐渐平息,他缓缓离开椅子,蹲在最宠爱的女儿面前,眼中满是不解和悲怆:“我的儿啊,这个齐景之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抹去了帝王的威严,丧着一张脸,仿佛只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父亲。柴熙筠的心明明已经足够硬,此时仍免不了一阵酸楚梗上喉头。
    “你慌称有我诏令,逼开城门,又夜闯皇城,五重宫门为你而开,此等行径,大周上百年间也未曾有过。”
    “你可知,兴许明日一早,宫门一开,群臣弹劾你的奏章便会如雪片一般飞到朕的案头。”
    “你可知,连闯两门,便是流徙十年抑或终身□□也不为过。”
    柴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就为了一个男人?”
    柴珏的话一字一句砸在柴熙筠心头,自她认出齐景之便是前世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她心中便生出一种巨大的亏欠。
    这种亏欠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路上她少言寡语,不敢有片刻停歇,一想到他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等着她救命的丹药,她心中的罪孽便肆意铺展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