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自己先前一番顶撞,又远走洛南,便能和皇宫、和父皇划清界限,可是如今,她却不得不再次求到他面前。
    先前的强硬瞬间化为乌有,筑牢的堤坝顷刻崩塌,她跪在地上,哭得泪雨滂沱。
    “父皇,孩儿不能欠他两条命啊。”
    第32章
    “无论什么样的罪名,孩儿都认了,只要父皇赐药,待他一醒,孩儿便立即回京请罪。”
    这事本无可商榷,齐景之一死,齐家便分崩离析,他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其他三家,四大望族百年荣耀便可终结在他手上。
    大周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他隐忍几十年,就是为了等一个契机,齐景之的死便是这个契机。
    可他终究还是心软,更怕父女之间,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人救过来之后,和离,回京,你若应了,生元丹即刻给你。”说完,柴珏招了招手,陈垣捧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一个小瓷瓶。
    齐昱之在宫门口整整等了一个多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他想了很多。
    依陛下对柴熙筠的宠爱,极有可能大事化小,那他便可以不受牵连,等柴熙筠拿到了药,回程的路上他再想办法拖延则个,回到洛南说不定齐景之已经一命呜呼。
    当然,如果陛下龙颜大怒,要追究公主的罪责,那大概率不会赐药,他虽事后受些牵连,但齐家还得等着他回去撑起门面。
    无论怎样,他都能得偿所愿。
    可他万万没想到,柴熙筠出来时,身后跟着一队御林军。
    他只得歇了旁的心思,一路跟着到城外,同李大柱等人汇合。
    “李大柱,你先带兄弟们回洛南,把药交给孟太医,验明之后,给驸马服下。”把药交给李大柱后,她深深行了个礼。
    “驸马的安危就在你的肩上,请务必要快,务必亲手交到孟太医手上。”
    “是。”李大柱慎重地接过,立刻去牵马。
    “公主,可以让咱们兄弟去送,咱御林军的马快。”校尉在一旁提议,齐昱之脑子转得快,立马附和:“小弟也可随行,如今府中的情况,终归得有齐家的人坐镇。”
    柴熙筠一口回绝:“别争了,你们护送我回去。”
    回程的路上,一行人摒弃了原先的车驾,换了皇家的马车。坐在车里,她不住地摩挲着手中的瓷瓶,从陈垣手中接过之后,一出殿,她便要了个空瓶,将拿到的生元丹一分为二。
    不是不信李大柱,只是齐景之的命,不能有任何闪失。
    天一亮,宫门洞开,百官觐见,昨夜的事瞬间传的沸沸扬扬。
    “陛下果然宠爱三公主,前几年阜阳宫走水,宰辅们跑遍了九道宫门,无一敢开,愣是任大火将偌大个宫殿烧得一干二净。”
    “听说三公主是为了她的驸马……”
    柴熙和自御花园中经过,看到几个太监宫女围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闲话,若在平时,他是不大管的,只是这次,似乎听着与皇姐相关,他便留了一份心。
    “你们方才在说谁?”
    宫女太监们聊得热火朝天,压根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抬头一见是柴熙和,更是个个吓破了胆,齐刷刷地跪了一排。
    “三公主出了何事?”
    三公主和六皇子关系亲厚整个皇宫人尽皆知,如今见他雷霆大怒,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主子。
    “说!”
    柴熙和这一吼吓得在场的人一个哆嗦,为首的太监见不说不行了,便大着胆子回话:“回六皇子,昨夜三公主夜闯城门,还……”
    “还怎样?”
    “扣开了宫门。”
    柴熙和脑子“嗡”的一声,拔腿就往乾清宫跑。
    陛下刚下了朝,正在里面用膳,陈垣在门口守着,见柴熙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立马将人拦下。
    “阿姐还在吗?”柴熙和张口就问。
    陈垣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赶紧把人拉到一边,悄悄说:“回六皇子,公主昨天夜里就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里面传来柴珏的声音:“是老六吗?让他进来。”
    陈垣一面答着“是”,一面嘱咐柴熙和:“今日早朝因着三公主的事,陛下与群臣闹的很不愉快,殿下一会儿可千万不要再提。”
    柴熙和点点头,随后打帘进去,抬眼便见父皇手中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皇家的马车又稳又快,柴熙筠回到洛南时,只比李大柱他们晚了半日。
    因齐景之伤势过重,不好来回挪动,便一直待在船上。柴熙筠上了船,一见齐放就问:“驸马醒了吗?”
    齐放摇了摇头,孟玄清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出来见礼:“公主放心,驸马已经用过了药,虽然没醒,但性命已经无碍。”
    柴熙筠听罢,长长舒了一口气。
    见她眼底泛着乌青,一脸疲态,孟玄清有些于心不忍:“公主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府歇歇,这里有我和齐管家盯着。”
    “不了”,柴熙筠摆摆手:“我去看看他。”
    齐景之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颊都陷了下去。
    他睡的似乎并不安稳,眉间总是有意无意蹙起,柴熙筠悄悄伸出手,替他轻轻抚平。
    孟玄清说他伤了元气一点都没错,回想认识他的这几个月,事情桩桩件件接踵而至,他也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若不是殿试那日自己为了避开沈修远,走了长门宫那条道,她大概不会撞上他,更不会有之后这些纠葛。
    就像上一世一样。
    公主……可认得我?
    他若再问起,她该如何说?
    一过端午,便到了洛南的雨季。
    晚些时候,柴熙筠用过了膳,坐在床前,琢磨着之后的事。许是几日里接连赶路太过辛苦,想着想着,她竟趴在床边睡着了。
    窗外不知何时狂风漫天,忽得一个惊雷乍起,她猛然惊醒,身子下意识地朝里缩了一下。
    “阿筠,别怕。”耳边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得散。
    柴熙筠猛地坐了起来,看向床上,只见齐景之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右手朝自己慢慢挪动。
    她大喜过望,伸出双手覆了上去,鼻子一酸,眼里泛起了晶莹:“你醒了?”
    看着她泫然欲泣,齐景之一着急便咳嗽起来,偏他如今又虚弱得紧,一咳嗽震得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稍动一下又扯到了伤处,包裹着的绢帛很快浸出了血。
    “孟太医,孟太医。”柴熙筠着急地大喊。
    孟玄清听到声音,立马推门进来,看到齐景之醒了,面露喜色,嘴里小声嘀咕:“没事了,人醒了就没事了。”
    柴熙筠指着他右胸的血迹:“为何七日了伤口还没长好,要不要再吃一粒生元丹。”
    “不可。”孟玄清断然拒绝:“生元丹是大补之药,两日一粒足矣,驸马今日已用过一粒,断不可再用。”
    “可是这……”
    “公主帮忙将人扶起,老夫为驸马换上新的绢帛。”
    “好。”柴熙筠二话不说就要上手,齐景之立马按住,低声说:“让齐放来。”
    说完又怕她误会,赶紧解释:“伤口狰狞,我怕你……”
    他的小心翼翼戳中她的心窝,登时涌上一股酸涩。“没事的”,她安慰着他,却暗暗别过了脸。
    白色绢帛一层一层拆开,他的伤口也一点一点出现在她面前,这伤她并不是没见过,那日,她曾亲眼见着孟玄清拔剑上药。
    可如今人醒了,看着他右胸那样大一个伤口,血肉外翻,她心上像是爬过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不住地啮咬啃噬。
    换药的时候,齐景之紧攥着拳头,强忍着不出声,可他越是这个样子,她看着越难受。
    “疼吗?”
    “不疼。”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却不防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流下,凝在睫毛上滴落,扎得他赶紧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