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阿筠!”齐景之立即判断出是柴熙筠的声音:“阿筠别怕。”
    然而没有人回应,也没有别的动静。
    清延阁里并未点灯,四处一片昏暗,他摸索着前进,走了几步,伸出的手突然碰到了木质的坚硬物。
    他上下左右来回摸了摸,企图判断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像火蛇一样瞬间照亮了夜空。
    借着外来的光,他这才看见,手下竟然是一个漆木棺材,惊惧遽然爬遍全身,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然而这一退,却恍然发现棺材旁边蜷缩着一个身影。
    “阿筠!”就在他扑向她的同时,一声轰天巨响,像是要把天砸个窟窿。
    “别怕,别怕……”他死死将人拥在怀里,手抚上她的后背,不住地摩挲。饶是这样,仍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后背正好抵着棺材的一角,两个人的重量压在一处,戳得人生疼,他却不敢变换姿势,她埋在他的颈侧,不一会儿便一阵凉意。
    哭了?齐景之更加手足无措,将人抱得更紧。
    电闪雷鸣之后,大雨倾泻而下,灰尘夹杂着湿气从外面闯进,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氤氲开来。
    “齐景之?”她摸上他的胸口,一股黏腻立即从指尖传来。
    柴熙筠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一时间担忧和懊悔双双在心底滋生。
    “我们回去。”她说完,挣脱着要从他怀里钻出来。
    早些时候他还在泛酸,那个梓凌卫,她唤他阿俨,实在过分亲昵,这时从她口里听到齐景之三个字,竟然觉得顺耳得多。
    可是今天这种情况,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走了。
    “阿筠,这是?”他掏出火折子,照向身后的棺材。
    微光之下,看清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心猛地一抽,想起刚才韩仁的话,小心翼翼地问:“是……你的母后?”
    柴熙筠缓缓站起来,手覆在棺材的边缘,他紧紧跟在身后,这才发现,棺木并没有盖上,里面除了一套衣服,空空如也。
    也是,作为皇室中人,又是有谥封的皇后,自然是该葬在皇陵,怎么会孤零零地躺在这样一具棺椁当中。
    “十年前的六月二十四,丧钟一响,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后薨了,可是……”
    “六月二十三,也就是今天,才是她的祭日。”
    齐景之心里一惊,死生大事,出生定八字,辞世定来世,两个时间同等重要,更何况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刻意改了时间,定不是草率,怕是有些不能说的缘故,于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心疼。
    她眼神幽幽,忆起那些深远的往事,话到了嘴边,却换了一种口吻,变得利落、生硬。
    她反复描述着那日的天气,暴雨、惊雷,布满人却寂静无声的大殿和床上冰凉的尸体,她那时不过几岁的年纪,却一直记到了如今。
    原来她对陛下的怨念、对雷雨的惊惧,一切都有迹可循。
    齐景之觉得自己离她又近了一点,可是每近一点,他对她的心疼,心中的懊悔便会增添几分。
    原来她一直都不是他前世所见的,笑颜灿烂、没有忧虑的公主,皮囊之下,是如此鲜活,如此让人揪心的生命。
    他不应该一直躲在暗处,他应该早点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样她就不会为沈修远所惑,把那人浮在面皮上的敷衍当成是爱情。
    他伸出手,将她覆在棺材边缘的手整个包住,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妄图驱散她心里的潮湿。
    “我和你一起查,一起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柴熙筠沉默着,缓缓把手抽出来,然而在他炽热的目光下,迟疑了片刻,又把手覆上去,同他十指相握。
    齐景之大喜过望,举起相携的手放在左胸,在心中默默起誓,却没有注意到,其实她并没有将“好”字说出口。
    真相,她早就查清楚了,她要的,是一个契机。
    除了柴熙筠和齐景之本人,谁都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当这二人过于儿戏。
    当初俞林宴上,不顾陛下的颜面,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前些时候齐景之身负重伤,为了一颗救命的药丸,她闯了城门、闯了宫门,直到如今,言臣都没放弃对她的弹劾。
    正当众人感叹他二人情比金坚时,她又闹着和离,众目睽睽之下,纵容府里的小厮,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驸马失了宠的消息才刚刚传遍京城,转眼之间,两人不知何时又和好了,开始如胶似漆起来。
    哪怕加上前世,两辈子,齐景之都没这么幸福过。
    他倚在床头,就着柴熙筠送过来的药,一口一口吞咽着,眼睛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一般。
    这不是头一次她纡尊降贵,这样伺候他,但于他来说,大不同。
    她终于肯放下戒备,将真实的自己展示给他看,哪怕只是露了一条缝,都足以让他开心许久。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可是昏睡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长。
    第43章
    七月初三万寿节,是当朝陛下柴珏的寿辰,循着旧例要设宴神光阁,接受百官和皇亲朝贺。而今年恰逢他五十岁整寿,自然会更隆重些。
    这日一早,柴熙筠端着药碗进来,像往常一样坐在床前,熟练地舀了一汤匙,试了试温,送到齐景之嘴边。
    他垂眸看了一眼,浓黑的药汁盛了满满一碗,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说今晚陛下在神光阁设宴,公主……会去吗?”
    柴熙筠手一抖,大半汤药回到了碗里,她微怔片刻,把剩下的也倒回去,手里拿着汤匙不停地来回搅动。
    “自然得去。”她依旧低着头不去看他。
    齐景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那我,可以去吗?”
    她手上的动作滞住了,半晌才抬起头看向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今晚的宴席在室外,你身体还没……”
    她话还没说完,便察觉自己腕间的手一点点松开。
    “药凉了。”齐景之小声提醒,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方才只是随口一问,能去与否,他完全不在意。
    柴熙筠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并没有更进一步。
    “我再……”她本想说再去换一碗,却见齐景之接过她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只是凉了而已。”他唇上染了药汁,变得晶莹起来,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得坦然。
    片刻的错愕过后,柴熙筠收回药碗,抛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夺门而出。
    “阿筠?”
    听到他唤自己,她背影一僵,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什么事?”她回过头,却见他直直望着她。
    “没什么。”
    她“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不过两三步,又听得屋里传出一句:“晚上当心。”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听得清清楚楚,就像她下的迷药,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她把手中的碗倒扣过来,里面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睡了好,有些事,本就和他不相干,该治的人,该清的帐,今晚她挨个儿算。
    听得外面没了动静,齐景之从床上翻身下来,几步走到窗前,挽起衣袖,手里拿着匕首慢慢移向左臂。
    刀刃锋利,刚触及皮肤,瞬间划出一道血痕。他忍着痛,又往里划得更深,额间沁出豆大的汗珠,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他可以配合她,放手让她去做,但今晚不行。
    华灯初上,夜色渐浓,柴熙筠一踏进神光阁,立即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仅仅过了四个月,她如今的风评便与之前大不相同,今夜她一路昂着头走到自己的座次上,左右两侧的人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人主动上前攀谈。
    不屑,或是不敢,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所图之事是否能如愿。
    “云芝”,她撇过头,看向跪坐在自己左后方的婢女:“一会儿莫要紧张,放心,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