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忽然瞥到正前方的天墀,高阶之上远远立着一个身影,天色微明,笔直挺立的身躯同她年迈的父皇没有半分相像。
    她立刻辨认出,那是阿和,是当朝太子。
    齐景之和阿和?
    所以他能出现在神光阁,能等在乾清宫外信誓旦旦叫她信他,能适时地出现在这里,给赵王最后一击。
    所有事都有条不紊,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担心着每个人的安危,父皇、阿和、还有他……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前世一样,临到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悄悄地将右手从齐景之的手心里一点点抽出,然而这一微小的举动,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侧过脸问她:“怎么了阿筠?”
    说时迟那时快,赵王瞅准时机,把手伸向腰间,只是剑还未出鞘,便被一剑刺穿胸膛。
    他瞪大了眼睛,视线顺着剑身缓缓移向剑柄,最后定格在持剑的人身上,怎么会是他,齐景之!
    几个月前,长门宫里,自己不过略施拳脚,他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若不是柴熙筠恰好出现,他决计无法从他手中逃出去。
    只要撬开了他的嘴,整个齐家便能为他所用,进而掌控整个北防线上三十六路军,他又何须为了几件兵器发愁,可是,偏偏遇到了柴熙筠。
    她一个公主,为什么那日会去冷宫!
    剑身已经刺入肺腑,胸口的血越流越多,赵王渐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他看到齐景之蹲下身,取出自己腰间的短剑,熟稔地拔出鞘,手指触及剑锋又忽然移开。他看到他嘴角布满了嘲讽,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句:
    “王爷的剑,还是这样慢。”
    第47章
    二皇子死了,赵王死了,严贵妃也被一杯鸩酒送到了阴曹地府,柴熙和以太子的名义悉数列举各人的罪状,其中有一条是毒杀先后。
    可柴熙筠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那日之后,她默默回到了公主府,陛下还处在昏迷之中,太子监国,不能擅改皇命,大臣们似乎突然对她宽容了许多,对她在幽禁当日就私自出府,一柄御赐的苍龙剑割下二皇子头颅的事,默契地缄口不言。
    她也乐得自在,除却上了一道折子,为当日追随她的将士们和阿俨请功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每日在府中养养花、喂喂鱼,除了身边没有沈修远,与前世的富贵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公主,驸马又来了。”
    “不必管他。”她专心修剪着斜出的花枝,随口说了一句,半晌却没了声响,她疑惑地抬起头,面前冷不丁地冒出一张俊脸。
    “你怎么进来的?”
    齐景之殷勤地接过她手中的花剪,递了块干净的帕子过去。
    柴熙筠并没有接,而是转身在备好的水里净了手。
    “你心里有气,无论是骂我、打我,怎样都好,只是不要不理人。”他凑到她面前,赔着十分小心。
    “你伤好了吗?”她冷着脸问。
    他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随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关心自己,脸上绽开了花,忙不迭地说:“好了好了。”
    “那就行”,她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帕子,接过来把手擦干,又塞回他怀里:“阿俨,把他给我丢出去!”
    话音刚落,刘行俨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身下来,伸手就要去拽他,齐景之见状,一把搂住柴熙筠的腰,任她怎样挣扎都不肯放手。
    “你松开!”一想到阿俨还在旁边看着,柴熙筠有些气急,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不。”他不仅没松开,还调整了个姿势,两人之间契合得更紧。
    “你还要不要脸面!”她朝着他拳打脚踢,殊不知这些落在他身上不过挠痒一般,不仅不能逼他松手,反而多了几分情趣。
    “不要,我只要你。”
    见他如此油腔滑调,她脸上羞红了一片。
    刘行俨看不下去了,手按在剑柄上,将剑抽出半尺:“公主,不如属下把他胳膊剁了。”
    柴熙筠闻声看向他,表情迟滞了一下,他脸上写满了认真,让她一时辨不清真假。
    “算了”,怕他真的动手,她只好作罢:“你下去吧。”说完,低头看见齐景之整个人攀在自己身上,又朝他的背影补充了一句:“走远一点。”
    “你先松开,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肯同我好好说吗?”他垂眸看向她,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她的心忽然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习惯性地侧过了脸不去看他,她让他好好说,可是,自己真的准备好面对他了吗?
    她没有回答,他的手却慢慢松开,往后退了一小步,同她拉开一点距离。
    “你离开洛南那日,我便一路在后面跟着,可后来跟丢了,于是我先来了京城,找到了太子。”
    “你不理我,后来又突然……对我那样好,我察觉出不对,只有去求太子,赵王要谋反的事,我们确实事先得了消息,他教唆二皇子谋逆,想要借此机会逼宫,我们只能将计就计。”
    “但是,我和太子确实没有想到当夜你会出现在西直门。”天知道他在赵王府听到她出了府后,心里有多着急,根本来不及细搜,火急火燎地闯进暗室,取了龙袍就往宫里赶。
    他说的这些,她早已猜到了七八分,她在意的,并不是真相。
    “齐景之,如果所有的事都可以事后再解释,那坦诚,还有什么意义?”她抬眸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不够坦诚,直到今日在你面前我仍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可是阿筠,这辈子我不能再看到你有哪怕一丁点闪失。”
    “所以我们不合适”,她的眸子冷了下来:“我无法忍受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活着。”
    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沉浸在自以为是的美好里,最后在猝不及防间一切被戳破,她不想再去承受这样的突然和不确定。
    齐景之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许多话梗在喉咙里,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他说什么,说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
    如此荒唐的事,她只会当作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她不会相信,甚至会更看不起自己。
    他只能俯下身子,向她一遍遍地确认:“阿筠,你真的无法理解我吗?”
    他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伤痕:“这是那日我喝下你端来的药后,为了保持清醒,亲手划的。如果事事要坦诚,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宁愿给我下药,都要阻止我在那日进宫。”
    那日在神光阁,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就在疑惑他怎样出现在她面前,可她没想到是这样,这两道伤口并不浅,还未完全结痂,隐隐渗出了血渍,酸涩和懊悔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你怕我有事,阿筠,我又何尝不是?”他的手轻轻扣住她的肩,俯下身子,深深地望向她:“你还没看清自己的内心吗?你心里明明有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横亘在你我之间,可是阿筠,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挡不住的生老病死、难防备的种种意外、横生的各处枝节,都可能成为阻碍,你真的甘愿为了逃避这些不确定,畏畏缩缩地活着?”
    他的眼神明亮炽热,让人无处可躲,她站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变了,再不像长门宫初见时候的他,变得更勇敢,勇敢得让人害怕。
    他对她太好,好到她有些恍惚,时常怀疑是不是梦境,他对她的爱来得太快太莫名,她怕他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甚至会为她去死,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可今生尚有解,前世的事他自己都不清楚,她又该如何问?
    “我……”她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解释。
    漫长的沉默里,两人各怀心事。蓦地,钟声响起,一下、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