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顾及宣榕并未恢复记忆,耶律尧没有折腾过久。动作也比以往来得更轻柔温存。
他在她竭力之时接住她，吻去怀中人眼角残泪，嗓音低哑道：“别怕,我克制一点，很快就结束了。”
印象里,最后画面定格在寝殿的露天暖池。
漫天繁星闪烁璀璨，皎洁月色铺陈如银。而苍穹如若黑绸幕布,其上银河倾泻,散入人间。
第二天，天色蒙亮，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宣榕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其实后半夜没怎么睡着。
身边人存在感实在过高,哪怕举止规矩,安分守己躺出了条楚河汉界，也让宣榕莫名不太自在。
迷迷糊糊因为口渴睁眼后,就一直保持清醒。
而且昨夜……
她掩面长叹了声，生无可恋地洗漱着衣，立刻抄了一卷佛经静心。
他是怎么有脸说这算克制的——
上午仍算清闲,无人打扰。
不过，临近中午，有人风风火火前来拜访。
是个女子,不算年轻,身姿丰满,穿着色彩鲜艳的羊毛裙衫,披着印花绸缎坎肩，丝绸上花纹飘飞，衣服上点缀金银铜片,随着她的步伐清脆叮当。
相貌也浓艳，一举一动，风韵犹存，无端勾人夺魄。
宣榕不记得她，礼貌问询：“请问您是？”
女子眼中惊讶溢于言表：“格莎古丽，代管本墨格达部落……您当真不记得我了？”
宣榕点了点头。
仿佛是看出她仍旧疑惑，格莎古丽笑道：“您有见过哈里克吧？简而言之，哈里克是我小女儿生父，这层关系。我在内地有点儿事，刚回来，没能赶上之前欢迎您到来，真是遗憾。”
很奇怪的介绍方式。
并非夫妻，而仅仅是孩子的父亲。
于是，宣榕好奇地打量着她，温声问道：“我之前是在大齐见过你么？”
格莎古丽道：“没错。您这可是第一次来北疆。”她不满嘟囔道：“哈里克那小子怎么做事的，听说向导还是他找的，造成这么大纰漏……这样吧，我正好今儿有空，您若不忙，我带您逛逛？”
记忆全无，宣榕不敢跟个陌生人走。
她刚想开口，就听到格莎古丽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笑吟吟补了句：“小容大人呢？可以把他也带上，有美食哦！”
宣榕顿了顿，露出个浅浅的笑：“好。”
看出自己的谨慎，提出让容松一道。
一来有护卫在侧，若再出了事，责任不会完全落在她上；二来，容松也能为她的身份作证。
……是个聪明人。
本墨格达算是北疆十三部落里，占地最广、人口最多的一个部落。依着几座天堑高山，环林湖泊，民众可以久居，建立起草原少见的城郭和街道，牧马放羊更有优势。
可能是人多地广，这个部落也出美人。
有“使鹿地藏珠玉，本墨格达遍地美人”的说法。
一路走来，宣榕已经见到不下十个堪称绝色的女子，她们蝴蝶一般脚步翩跹，走近，向格莎古丽行礼问好，再用眼神在容松身上拂过。
像是细密的钩子一般。
容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咬了口手上羊肉串，口齿不清道：“族长，你这边姑娘们不对劲啊。”
格莎古丽本在边走边介绍地方风貌，闻言，笑意忽深：“小容大人何出此言？”
容松在望都权势中心多年，知道如何对不同人拿捏不同分寸，见格莎古丽性子直爽泼辣，直言不讳道：“下盘极稳，步子间距基本一样，步伐速度也快，说明是练家子。看我的眼神又很暧昧，也像是练过。”
格莎古丽果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笑道：“大人好眼力。不错，这些都是我的干女儿，虽然身手不算顶尖，但都是顶尖的刺客。”
说着，她转向宣榕，口吻客气道：“说来惭愧，这次不在，也是因为去大齐……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东燕商贩子们最喜欢用的词，唔……打通……市场？”
宣榕微微一愣：“……什么市场？”
格莎古丽道：“当然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咯。”
宣榕直觉不止如此，警惕地没回话，只是微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勾，眸色柔和，长发半挽半披，清贵出尘，也和善温婉。任谁看到都会心生亲切。
于是，走到营帐前，格莎古丽很开心地给她掀帘，道：“您先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而趁着格莎古丽暂时离开，容松凑过来。
他品着桌上酥油茶，吧唧吧唧嘴道：“郡主您别听她瞎说，她接的是收钱买命的勾当。我齐武林中人都不敢做的这么放肆，官府该灭灭该管管。她也就敢趁您失忆，暗搓搓试探几句，您别接她话就是了。”
宣榕这才明白突兀感从何而来，点了点头。
不过一会儿，格莎古丽就又风风火
火走了回来。
她径直坐在宣榕席边，拍了拍手道：“都进来。”
又侧过头，笑眯眯道：“今儿让郡主感受一下我部落的特产。”
容松大喜：“好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宣榕听到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不动声色瞥了容松一眼，果见他眼巴巴地看向门外。
仿佛在期待着，像是大齐的宴席一样，接下来侍从会鱼贯而入，用托盘端来美味佳肴。
可随着来人脚步走进，容松一口酥油茶喷了出去，呛得死去活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这这……这是闹哪出啊？”
宣榕也讶然愣怔：“这……”
来的并非是侍从，而是十来个高大俊朗的男子。清一色容貌上乘，身姿修长，半裸露的上身佩戴着纯金环饰和长链，其间点缀宝石，也不知是西域还是波斯的风格。
他们右耳上也有宝石耳坠——这倒是来自北疆。
十几个人风情各异，温润清和者有之，灿烂热烈者有之，狂野凶猛者有之，还有那种看上去羞涩腼腆的，瞥了宣榕一眼，就面红耳赤地后退几步，被格莎古丽喝住：“站住，乱动个什么？”
宣榕捂额，无声叹了口气。
果然听见格莎古丽转过来，笑眯眯看她，又对目瞪口呆的容松道：“我们部落特产，并非美食，而是美人儿。郡主可有看得上的？”
宣榕按了按眉心，委婉拒绝：“我成婚了。”
格莎古丽瞥了容松一眼：“小容大人是那种口风不严，胡乱说话的人么？自然不是。又没人会传到那位耳里，您不用担心的。”
容松：“…………”
他只需要向宣榕效忠，自然不会多嘴，可也确实对格莎古丽这种作风感到不适，忍了又忍，忍住没有拍桌子，气鼓鼓地往后一靠，道：“有吃的吗？”
格莎古丽笑道：“有有有。”
她又拍了拍手，掌声刚落，成群侍从端来当地美食。
格莎古丽道：“正好到了中午吃饭时辰，您二位品尝一下我们这边的牛羊嫩肉，还有水果也是刚采摘的。”
说着，她看了眼那群男侍，饶有兴致地道：“别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呀，伺候郡主用膳。谁能让郡主多吃两口，我事后有赏。至于谁能让郡主带回去，那就各凭本事了。小容大人，你需要一两个陪着吗？”
容松面无表情：“多谢，不需要。”
宣榕道：“我也……”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其中最小的少年就脚步雀跃走了过来。他看起来确实很年轻，十六七岁，眸光灿烂，弯下腰，笑的时候露出虎牙：“姐姐有忌口嘛？”
宣榕终于敛了笑，对格莎古丽正色道：“用个午膳，不用如此大动干戈。您让他们回吧。”
格莎古丽正执了银刀，在切一块羊排，她取下最肥嫩的那块放到宣榕盘里，口吻随意道：“这随便您了。可他们本来就是干伺候人的活儿，若是没做好让客人不开心了，事后要受罚的。”
这是北疆地盘，宣榕还没有一语定乾坤的话语权。
耶律尧或许有，但这种情形，还是不告知为好，省得节外生枝。
所以她稍一思忖道：“就这一位留下吧，我不喜欢人多。”
她说的是分外主动的少年，格莎古丽道：“艾尔克？他年纪小，笨手笨脚的，您要不在留一个？”
宣榕摇了摇头，开始品尝盘中的美食。
她京外旅居多年，确实没有用膳还要人服侍的毛病，想吃什么都是自己夹自己处理。
艾尔克好几次想要替她夹菜，都没成功，反倒是宣榕拿了个干净碟子，往他面前一摆，给他匀了点她感觉味道尚可的食物，道：“不用忙，你吃吧。多大了？”
艾尔克眨眨眼，开心地笑道：“谢郡主，我刚满十七。”
他的大齐官话并不算太标准，交流起来略微费劲。宣榕便换了北疆话问道：“这么小，你父母呢？”
“过世了。”艾尔克很惊讶：“哇您的北疆语好地道！您以前学过吗？”
他瞳孔色泽很奇怪，棕黄色中蕴着墨绿，像是沙漠之中的泉眼绿洲，容貌精致，带了点雌雄莫辩的漂亮。
宣榕向来喜欢漂亮特殊的人和物，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嗯。”
格莎古丽也惊诧地看了过来：“您什么时候学的？失忆了，这些还会记得吗？”
宣榕道：“记得。”
艾尔克显然很是健谈，一顿饭下来，话没停过。对于年幼许多的少年人，宣榕很有耐心，没让他伺候，也没制止他说话。
不过也没有多少回应。
临到结束，格莎古丽才笑眼盈盈道：“郡主把他带走？”
宣榕摇头。
格莎古丽一摊手，做出无奈的表情：“可是他听到你我谈话的机密了，若不是体己人，得处理掉的。群住一起，口风再怎么掩饰，也会透露天机。”
宣榕纳闷
：“哪里有机密？”
格莎古丽道：“您失忆之事，上头可是下了命严防死守，不准外传一句话的。”
宣榕缓缓回过味来，不动声色地问道：“虽说冒昧一问，但还是想知道，我之前有冒犯过您吗？”
格莎古丽大大方方道：“没，没有，我挺喜欢您的。但我和你家那位有点龃龉。放心，我不敢为难您，这次本身就是想牵线搭桥，让艾尔克和您见一面。看到他会说大齐官话没？这小子想去大齐很多年了，若您顺路能把他带回齐国，把他往某个还算繁华热闹的城里一放，发发善心赐他一个身份入个户籍，之后都不需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他过得也会比在北疆舒坦。”
这般刚柔相济，让宣榕沉默片刻，不知为何，艾尔克的眸光里的渴望和压抑，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于是权衡再三，她还是点了点头：“行。”
等宣榕带人离开，格莎古丽心满意足地靠在位上。
旁边手下小心翼翼开口：“您这么做，要是那位……”
格莎古丽笑眯眯道：“老娘乐意。谁让他禁买卖人口的，给他添点堵还不行？有种他越过哈里克杀我。”
手下：“……”
格莎古丽摸了摸下巴，道：“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了个异瞳的孩子呢。和他七八年前还怪相似的，对吧？”
手下：“……”
他默默站得离自家睚眦必报的主子远了点。
忽然，格莎古丽又觉得有点不安，皱眉自言自语道：“你说……我也要不要赶紧去找找，治疗这失忆的破解之法呀？”
手下：“为何？”
格莎古丽琢磨道：“万一他真的恼羞成怒了，我这好歹还能邀邀功灭灭火吧？”
手下：“……”
您现在才考虑这点，是不是，忒迟了。
……
将艾尔克带走，回到王庭，宣榕直接让容松照看了。
他和兄长以及诸多侍卫，都有固定居所，多出一人来也不违和。
暂时没和耶律尧说，倒也并非有意隐瞒他。
只是……她现在失忆，很多事情诸多分寸，都拿捏不准。
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和他说。
唔……等见面再看看怎么提吧。
夜晚降临，烛光渐起。
中午餐食油腻，宣榕没胃口再吃一顿，便干脆想用点水果。趁着命人去拿的功夫，她按照印象，绘出白天观摩到的宫殿
图纹。
下笔轻盈，金粉银线，不过片刻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纹。
而她长裙曳地，眉目低垂，在烛火下显得安静悠远。
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道：“放在旁边就行。”
青瓷碰桌的声音。
摆放琳琅水果的托盘被放在一旁。
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捻了葡萄，剥开，送到她唇边，耶律尧垂眸挑眉，笑道：“你继续画，想吃什么，我喂你。”
宣榕一愣，顺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往上，正好对上青年盈着笑的蓝眸。她下意识心虚起来：“我自己来就行。你坐？”
耶律尧却一动不动，只是笑着看她。
俊美妖冶的脸上神色如常，眸光似是深沉晦涩，但又仿佛是灯火摇曳的错觉，看不出端倪，宣榕只好默不作声吞了葡萄，又被喂了好一些切好的瓜果杏李，这才道：“……吃不下了。”
耶律尧从不勉强她，便停了投喂，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哈里克说中午是格莎古丽招待你的，本墨格达那边，景色倒是其次，算不上出挑，但有美酒美食美……”
他微妙地顿了顿，才用指尖缠起她的一缕发尾。
黑发像是环绕盘旋的戒指，一圈一圈，圈在他的指骨之间。昭告着一种被圈之人的归属和归宿。
很轻柔的动作，宣榕却觉得一种酥麻自头顶传到全身。
她将笔放下，刚要开口：“你……”
就听到耶律尧嗓音低沉，轻笑问道：“所以，郡主享用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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