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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9 章
    徐盛安回來一趟, 在長川市呆了僅僅兩天,第三天便回了西南。
    姜湘得知此事有些詫異。
    如果沒記錯,先前梁遠洲跟她講過, 徐盛安是被老首長專門調回來的,這才回來兩天, 怎麽又回去了?
    她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透露出幾分狡黠和靈動。
    然而擡起眸,瞅了瞅梁遠洲躺床上閉目養神的不爽模樣,猶豫一會,最終還是選擇閉嘴。
    想都不必想,狗男人八成是在錢四海那裏挨了罵。
    也不知答應了什麽條件, 才能把徐盛安再次踢回西南去?
    姜湘問是不敢問的,但實在忍不住好奇心, 便假裝去做飯。
    切兩根黃瓜, 調涼拌菜的料汁, 裝模作樣地翻了一下櫥櫃,“醬油呢?怎麽沒醬油了。”
    她轉頭大聲吶喊,“梁遠洲,家裏沒醬油啦。”
    梁遠洲不理她, 依舊在床上閉着眼不知想些什麽。
    姜湘咬了咬唇,氣沖沖地哼了一聲, 索性自己出門, 去附近的供銷社買一瓶特級醬油。
    才出門,她仿佛鳥雀一般歡快地下樓, 迫不及待奔着公安局去了。
    “公安同志, 請問,請問刑警大隊的徐公安前兩天是不是調回來了呢?”
    那公安明顯一愣, 上下打量姜湘半晌,“你誰啊?打聽徐盛安是吧?”
    “是呀,”姜湘臉不紅心不跳,張口就道,“我是徐公安的朋友,聽說他從西南回來了,我想見見他。”
    “那挺不湊巧,他已經走了。”
    “走了?走去哪裏了?”
    “還能是哪裏,回西南守着呗。”
    “可是我聽說他調回來了……”姜湘納悶。
    那公安頭也不擡,翻看報紙道:“你聽誰胡說八道呢,人家就是回來探個親,在家裏住兩天,探親假完了就得回去。”
    姜湘瞪眼,這怎麽和梁遠洲說的對不上呢?
    不等她繼續打聽,右耳朵忽然一疼,有人揪住了她的耳朵陰森森道:“不是買醬油嗎?湘湘,你到公安局買醬油?”
    姜湘:“…………”
    姜湘心虛,眼淚汪汪地被某個男人揪回了家。
    回到小洋樓,梁遠洲啪的一聲重重拍桌,吓得姜湘條件反射哆嗦一下。
    “行啊,現在學會騙我了,出去買醬油買到公安局?湘湘,你想找誰呢?”
    “……”姜湘兩只手背在後面,看天看地,再悄悄看他一眼。
    梁遠洲冷着臉,繼續嚴肅拍桌。
    姜湘理直氣壯:“不能怪我呀。你只說徐盛安回了西南,然後陰着臉什麽都不肯說,我只能出去找別人打聽了。”
    “你打聽徐盛安幹什麽?”
    “我好奇嘛。”
    梁遠洲冷冷瞥她一眼。
    姜湘不理會他的眼神警告,別說他會生氣了,她也生氣呢。
    她故意擡起眸,不跟他對視。
    兩人無聲對峙半晌,誰也不肯先低頭。
    最後,還是梁遠洲率先敗下陣來,伸手把姜湘抱進懷裏,咬牙切齒坦白,“我被錢老頭擺了一道……”
    “哦?”姜湘耳朵動了動,饒有興趣。
    “前陣子老頭兒讓我幫他查一件事,我沒應,他老人家生了氣,故意把徐盛安叫回來。”
    聽到這裏,姜湘皺了皺眉頭。
    梁遠洲同樣皺眉,顯然不高興,“我和錢老頭談條件,他把徐盛安踢回西南去,我幫他跑腿辦事。”
    姜湘想不通,繞這麽大一圈,難道就為了讓梁遠洲心甘情願跑腿辦事?
    怎麽想,怎麽都覺得不對勁啊。
    她沉下心略微思索,不可避免想到了錢四海的背景,陡然一驚,擡起眸看向了梁遠洲。
    梁遠洲面不改色,和她額貼額,低着聲音道:“猜到了也別說出去,知道嗎?”
    姜湘張了張唇,一時有些茫然。
    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梁遠洲破天荒地忙碌起來。
    早上騎着自行車送她去煉油廠上班,中午不見人影,下午他風塵仆仆掐着時間點過來接她下班。
    又過半個多月,他甚至離開長川市,不知去哪裏出了一趟遠門。
    姜湘起初天天擔憂他做的事情會不會有危險,後來見他安然無恙回來,身上也沒有一處傷痕,不由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辦完,梁遠洲又回到了從前自由自在的狀态,甚至明面上的工作也沒辭,還是鐵路局的臨時工。
    三班倒,不是巡邏鐵道,就是在火車站值班。
    見他這般,姜湘高高提起的心終于落回了實處。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也漸漸習慣了梁遠洲偶爾失蹤不見人影的節奏。
    1958年的八月。
    歷史上的某個會議開始上演。
    喇叭聲號召動員,仿佛一夜之間,街道上出現了熟悉的“土高爐”,大練鋼鐵,以鋼為綱……
    即便上輩子親身經歷過一次,姜湘仍然覺得心驚肉跳,吓得和煉油廠請假一周,裝病宅家。
    她在家裏“病着”,梁遠洲當然不能撒手不管,于是也和鐵路局請了假,順理成章回家照顧姜湘。
    夫妻兩雙雙躺平,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沉迷溫柔鄉。
    兩天過去,姜湘艱難地下了床,痛定思痛,捧起了一碗紅棗枸杞粥大補特補。
    “……梁遠洲同志,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考慮一下精神方面的交流互動可以嗎?”
    “比如?”
    姜湘想了想,決定給他舉一個印象深刻的例子,“你認識的人不是很多嗎?知道街道婦聯的王奶奶吧,和王爺爺感情深厚,每天下午兩個老人家都會一起去公園散步,多幸福啊。人生有真情人間有真愛,我們應當向他們看齊!”
    她就不要求去公園遛彎了,一起出去爬爬山,遠離人群遠離喧嚣,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風光。
    奈何梁遠洲不肯去。
    “你知道吧,克制,克制!”姜湘試圖勸他。
    “閉嘴。”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
    不知過了多久,姜湘全身上下都汗濕了,額前的一縷發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上,神色筋疲力盡。
    梁遠洲終于消停下來,吻了吻她的側臉,嗓音低啞磁性,“湘湘,你方才舉的例子不對。”
    姜湘這會兒腦子稀裏糊塗的,反應遲鈍,“怎麽,怎麽不對。”
    梁遠洲微笑,骨節分明的手指屈了起來,沒好氣彈她腦門。
    誰不知道街道婦聯的王爺爺王奶奶老人家天天晚上幹架,陰陽怪氣彼此罵到祖宗十八代,聲音吵得滿街道都能聽見。
    然而天一亮,王奶奶一如既往出來做飯,王大爺拎着旱煙管去街道附近悠閑溜達,早飯出鍋,他老人家連忙回去和王奶奶坐一起笑盈盈吃飯。
    吵了又吵,閉着眼睛忍下去過日子,這八卦傳的廣,解放路家家戶戶都知道呢。
    就這,姜湘竟然睜眼瞎,說了一句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讓他向老人家看齊?
    梁遠洲沒氣得抽她屁股一頓就不錯了。
    誰知姜湘不按常理出牌,悶笑了一聲,“哦,你也知道王奶奶王爺爺就是将就着過日子啊。我告訴你哦梁遠洲,你別看王奶奶現在将就着過,她以前少女時期一定傻乎乎地期待夫妻恩愛白首偕老呢,沒想到老了老了把日子過成這樣。愛情,誰信這蠢玩意啊?我就不信。”
    梁遠洲恍若雷擊:“你不信?”
    “是啊,我不信,誰告訴你我相信愛情?我從來沒說過我相信愛情這種屁話的。”姜湘眼睛眨也不眨地故意說道。
    梁遠洲再次恍若雷擊,“你不信愛情,你跟我結婚?”
    “哎。”姜湘裝模作樣,唉聲嘆氣。
    “小梁同志,今天湘湘公主決定,給你上一節別具一格的思想教育課!”
    湘湘公主抱緊了被子努力爬起來,開始信口胡謅,忽悠起了眼前的戀愛腦男人梁遠洲。
    “你知道吧,人和人之間的觀念差異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你去廟裏轉一圈就知道了。”
    “男的呢,百分九十九,跪下來求升官發財。女的就夠傻了,居然求什麽真命天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們是不是傻呀,怎麽不像男人一樣無情無愛一心只求升官發財呢?”
    姜湘說完,意外地發現自己這通随口說的歪理竟然該死的很有道理???
    她撓了撓腦門,看着眼前的梁遠洲,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忽悠,總結道:“我想好了,我要是跪在佛前,我也求升官發財——!”
    不知為何,姜湘說完這番話,梁遠洲久久無言,神情恍惚地看了她好半晌。
    “湘湘,男人,不全是那樣的。”
    “你看我,”他那雙總是熱情明亮的眼睛黯淡下來,低着聲音和姜湘說。
    “我也去過寺廟,我去了不止一次,我跪在佛前四處求,求了不知多久,我求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姜湘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不是吧,不是吧,上輩子她死了以後,這家夥傻乎乎去寺廟求了好多年?
    若是她今日沒有一時興起忽悠他,他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跟她透漏這件事了?
    姜湘心髒微微顫栗,眼淚都快下來了,趕忙拉着梁遠洲的手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梁遠洲,你不是男人……”
    梁遠洲陰森擡眼。
    姜湘呸了一聲,急忙補救道:“我又說錯話了,我不是說你不是男人,我是說你是男人……”
    這狗屁廢話說出來,梁遠洲的臉更冷了。
    姜湘真的是服了自己這張破嘴了,危急時刻不會說話,什麽不能說偏要說什麽。
    她讨好似的抱住男人胳膊,繼續補救道:“梁遠洲,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你和別的庸脂俗粉——不是,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別的男人都不會像你這樣好,你最好了,你最好了。”
    姜湘說着說着,忍不住,紅了眼睛抱緊他的脖頸。
    她這輩子一定活得長長久久,努力比他活得更久。
    他不會再有跪在寺廟裏無望求佛的那一天了。
    *
    梁越野出生在1959年的盛夏六月。
    那一年正趕上饑荒。
    據他媽說,他來得實在不湊巧,都怪她腦子糊塗一時心軟,被一個狗比男人求佛的故事感動,于是忘記做防護措施。
    然後,就有了他的意外出生。
    他們家分工有點與衆不同,他媽是煉油廠上班掙錢的,他爸是辭職回家帶娃的……
    所以梁越野從小睡在親爸的肩膀上長大,爸爸的肩膀又寬又大,穩穩地扛着小小的他。
    媽媽是很漂亮的湘湘公主,梳着兩根又黑又亮的麻花辮,身上永遠有着雪花膏的淡淡香氣。
    梁越野一歲生日的當天,他們家終于搬了家,搬去隔壁的獨棟小洋樓,擁有了更大更寬敞的居住環境。
    梁越野兩歲生日的當天,他爸終于不再裝了,迫不及待露出真面目,把嗷嗷大哭的他扔去了油礦托兒所,馬不停蹄回去打工。
    梁越野三歲的時候,高高興興上了幼兒園,這一年他走路走得飛快,會說更多的話,也會記事了。
    幼兒園竟然有小孩孤立他,說他媽媽成分不好,是萬惡的剝削勞動人民的資本家。
    什麽是資本家?
    梁越野不懂,但隐約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詞彙。
    嘿,爸爸說過,誰也不許說媽媽壞話!誰說了,上去揍他。
    梁越野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打架,他是爸爸一手帶大的,小胳膊小腿兒壯實得很,有勁兒,一拳一個小壞蛋。
    爸爸誇他是勇敢的小男子漢,媽媽一副想誇他的模樣,但不知怎麽回事,沒誇出口,反而哭着掉眼淚,抱着他親了又親。
    哎呀,媽媽為什麽哭?
    不要哭,他是勇敢的小男子漢,可以和爸爸一起保護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