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幾乎是段騁雪靠過來的瞬間, 楚別夏就仰頭迎了上去。
    他很少主動做些什麽,現在卻一反常态,張口任由段騁雪的舌尖勾起他的, 攥着段騁雪肩頭衣服的手用力到發白, 睫毛顫動, 可即便如此,也依然和對方緊緊相貼。
    像是找到了冰天雪地中最後一堆篝火,于是便義無反顧投身于此。
    段騁雪感覺到他雜亂無章的呼吸,怕他沒學會還逞能, 于是微微撤開, 下一秒卻被對方扯着肩頭衣服, 追着吻回來。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那是一個幾乎獻上自己的姿态。
    向來溫冷疏離的愛人染上豔色,用還未閉合的唇舌挽留, 段騁雪怎麽也無法坐懷不亂,但按下那一瞬的沖動後, 他敏銳察覺到不對, 猛地睜眼。
    楚別夏閉着眼睛,可那對過長的睫毛是潮濕的。
    “怎麽了……”段騁雪心口被無形的手攥了一下, 惶然無措。
    “怎麽了夏夏?怎麽哭了。我弄痛你了?”他連聲問, 一邊擡手小心翼翼從對方眼尾擦過。
    楚別夏睜開眼睛, 眼淚忽然就收不住閘, 他索性不讓段騁雪伸手擦了, 搖搖頭,不輕不重地抵到他肩膀上。
    “沒有。沒事……”他悶聲說, 卻連聲音都帶着忍耐情緒的酸澀。
    段騁雪攬住他,掌心安撫性地輕拍, 他心裏也慌,面上不顯,嘴邊蹦出亂七八糟的安慰:“明明就有事,段騁雪咬着你了,我替你打他,怎麽了我們夏寶……呼嚕呼嚕毛吓不着……”
    楚別夏吸了一下鼻子,忽地輕笑。
    “……你逗小孩呢。”
    見他從情緒裏抽離了一點,段騁雪揪起的心稍稍放下,玩笑道:“跟男朋友在一起還當什麽大人。”
    埋在他肩頭的腦袋晃了晃,似乎在用他的衣服擦眼淚。
    “那邊濕了,換一邊擦。”段騁雪擡了擡自己另一邊肩膀,“傾情推薦。”
    楚別夏又笑,沒有擡頭,貓一樣順着他的頸側蹭了過去,一頭埋進幹燥溫暖的衣服裏,不出聲了。
    段騁雪也不說話,靜靜等他情緒過去。
    窗外煙花還未停歇,屋裏安靜得能聽見煙花綻開的聲音。
    “阿雪。”楚別夏忽然開口,聲音帶着嘆氣後松開一切的悵然無力。
    “我只有你了。”
    段騁雪被他這句話震了一下,下意識把他攬得更緊,也瞬間意識到楚別夏突如其來的眼淚是因為什麽。
    哪怕鼓起勇氣和父母坦白了心情,哪怕平淡說出“我不在意”,哪怕表現得再通透自洽不過……眼前的人,依舊還是那個過分柔軟的家夥。
    如果不是無路可走,誰又想真的和父母從親密走到生疏?
    “叔叔阿姨會理解你的。”段騁雪說,“會有那天的。”
    楚別夏沉默許久,又把臉往衣服褶皺埋了埋,只說:“但願……不,随意吧。”
    “我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們,我很沒用,猶豫了這麽多年,最後也只找到這樣爛到家的解法。”
    “……我是不是特別優柔寡斷?”他問。
    段騁雪沒有第一時間答複,沉吟兩秒,認真想過後才開口。
    “或許是吧。”他說,“但不用把它當成一個貶義詞。”
    “人和人生來就不同的。有人是仙人掌、三角梅,水澆多了反而會爛根枯萎;有人是繡球、栀子花、薄荷一類,稍微有一點點缺水,花和葉子就耷拉下來了。”
    段騁雪笑了笑:“總之,這很正常,堅強獨立是好的品格,細膩柔軟同樣也是。說好不苛責自己的,小楚同學?”
    “……我知道了。”半晌,楚別夏悶悶道,聲音聽起來輕松了一些。他想了想,忽然解釋。
    “我不是因為今天跟爸媽說了……那些話之後,才想給你告白的。”楚別夏說,“我不是拿你當情感需求的代替品。”
    “我知道。”段騁雪回。
    楚別夏依舊解釋:“我早定下要在今天告白的,我是先定下這個日子的。”
    “我知道的。”段騁雪輕笑。
    “外面的煙花是我特意挑的樣式顏色,拜托許時春放的。”
    “嗯,我猜到了。”
    “我只是一直把和他們坦白的事情一拖再拖……最後拖到了今天。”
    “沒關系的。”段騁雪說,“倒不如說幸好是今天。否則你就要一個人躲在被窩裏掉眼淚了。”
    楚別夏擡頭,眼睛還有點泛紅,但目光裏的不贊同已經鮮活起來。
    “我很少哭。”他說,“我很久沒哭了。”
    段騁雪卻說:“不那麽堅強也可以的。”
    “社會總是教育小孩、教育大人,說要堅韌不拔,要笑對挫折……還有人說‘生活不相信眼淚’。可是我覺得,世界需要眼淚,那是一種體會并表達情緒的能力,也是我認為,人類最珍貴的‘共情能力’的傳達媒介。”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拗口,笑了笑又說。
    “就比如,你說‘我不開心’,我或許只會公式化地問你發生了什麽,再從你的描述裏慢慢體會你的情緒。但你如果哭了,即使只是流着眼淚什麽都沒說,我也一瞬間就知道你在難過,并且感同身受。”他忽然說,“我心口現在還有點痛呢。”
    看着楚別夏眼神裏最後幾分愁緒也被擔心取代,段騁雪輕笑,勾了勾他的手指。
    “你笑笑,感染一下我,開心了就不痛了。”
    楚別夏這才反應過來他在開玩笑,卻也說不出責怪的話,沒等他想到要怎麽不刻意地露出笑容,嘴角已經輕輕揚起來了。
    段騁雪也看着他笑。
    窗外的煙花終于落盡了,段騁雪重新打開鋼琴旁的落地燈。暖白的光亮起,楚別夏才發現他剛剛為了看煙花,不知什麽時候悄悄滅了燈。
    燈光如有實質,落在段騁雪臉上,卻惹得他自己心頭微癢。
    “……再親一下。”楚別夏說。
    段騁雪失笑:“好粘人啊夏寶。”
    楚別夏只是看着他,還沒想好說句什麽,唇邊就被段騁雪俯身輕啄了一下,剛要加深,楚別夏側頭避開。
    “我要解釋。”即使心跳飛快,楚別夏也執意說,“我剛剛那麽提……只是,在學習坦誠。”
    段騁雪無聲的輕笑帶起氣息,在他耳邊勾動。
    楚別夏磕絆了一瞬,還是繼續:“你要是不喜歡這樣的話,跟我說。”
    “不用管我喜不喜歡啊。”因為靠在耳邊,段騁雪回答的聲音很輕,也顯得黏糊。
    “按你舒服的來,嗯?”
    “……舒服的。”半晌,楚別夏說。
    段騁雪笑着,再度靠近,最後的尾音消失在相貼的唇瓣間。
    “我也喜歡的。”
    -
    新任情侶之間食髓知味的吻,是被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的。兩人匆匆分開,楚別夏平複了兩秒呼吸才接起電話。
    “于哥?”
    snapi的聲音自那頭響起。
    “你感冒了?”
    楚別夏:“沒有啊。”
    “鼻音好重诶小楚。”snapi毫不知情地叮囑,“注意身體。”
    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為什麽鼻音重的楚別夏瞬間睜大眼睛。
    還站在他旁邊的段騁雪看見他茫然的表情,沒忍住“噗”了聲。
    楚別夏耳根迅速爬上紅意,不輕不重踢了他一腳,離他遠了兩步,輕咳兩下,正色問。
    “嗯好……怎麽了于哥?”
    休賽期的時候,除非俱樂部天要塌了,否則snapi不會直接打電話給大家。
    “最近光顧着忙房子的事兒,我今天一查直播,你時長還沒播夠啊。”
    “我知道。”楚別夏說,“離月底還有幾天,我分着每天播幾小時也就完了。”
    “不是這個,我估計你也是忘了。之前你跟咱投資商之一聯名的那個鍵盤,直播廣告時長還沒給人家挂夠。”snapi笑道,“後天就最後期限了,今天人家商務發郵件給我問問情況。給你發微信你沒回,不然我也不會這個點打電話。”
    “……抱歉,我真忘了。”楚別夏扶住額角。
    他記憶力不差,但那也只意味着“刻意去記的話會記得很快”,像這些事情,歸屬在“記性”的分支裏。
    而楚別夏的記性向來很差。
    “沒事兒,你現在去播,給他們挂一晚上就夠了。”snapi說完,猶豫兩秒問,“那什麽……段老板也跟你在一塊兒呢?”
    楚別夏側頭看了一眼,段騁雪正倚在窗邊,拎起垂在胸前的挂墜,借着窗外的光細看,臉上笑容還沒散盡。
    “嗯,在。”他回答,語氣不自覺帶了笑意。
    “挺好,挺好的。”snapi略帶感嘆,忽然想起什麽,補了一句。
    “對了,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兒,你一會兒直播結束之前,看眼郵箱。”
    “郵箱?”楚別夏疑惑,“是有商務郵件發到我這裏來了嗎?”
    “也……也算?”snapi笑道,“人家拐着彎聯系到我,說你一直沒回複他們郵件。我估摸你就是不太看,提醒你一下。”
    什麽商務能這麽曲折。楚別夏雖然疑惑,但還是應下來:“我知道了。”
    “先直播,快下播的時候再看啊。”snapi叮囑,“也跟觀衆分享分享。”
    捕捉到snapi的暗示,楚別夏再次确認:“是要直播的時候看?”
    snapi表示肯定,又叮囑了兩句讓他多站起來活動,才挂了電話。
    “有什麽直播活動?”見電話挂斷,段騁雪回頭問。
    楚別夏茫然點頭。
    “應該是有,但是于哥沒跟我說具體的……”
    段騁雪:“要不要我去問下他?”
    “不用,沒事。”楚別夏笑笑,“于哥對這些活動都審核很嚴格的,他那邊都通過了,應該沒什麽問題,不用擔心。”
    段騁雪走過來合上鋼琴琴蓋,楚別夏搭了把手,把遮灰的絨布蓋好,扭頭,就看見段騁雪又拎起墜子看,忽然就想起上學時英語老師說的“要利用起所有的碎片時間背單詞”,莫名想起的話和眼前的場景搭配起來,顯得滑稽又可愛,楚別夏沒忍住輕笑。
    “剛剛你都不看項鏈,還以為你之前說好奇都是假的。”他說。
    “那種時候……哪還顧得了它。”段騁雪又摩挲了一下雪板樣子的吊墜才放下,“你做的比我那個好看多了。”
    吊墜在月光下反射着銀光,楚別夏的視線不禁在上面停留兩秒。
    自己常年貼身戴着的東西,貼上了另一個人的胸口,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就好像是……代替自己和對方時刻擁抱着一樣。
    “等過完年回去,他們問我項鏈去哪裏了,怎麽辦?”楚別夏忽然問。
    段騁雪聞言,第一時間把項鏈拎起來藏進衛衣裏。
    楚別夏:?
    “幹什麽……”他被對方幼稚的反應惹笑,“我又沒有要搶你的。”
    段騁雪隔着衣服拍拍存放妥帖的項鏈,揚唇笑道,“你就說,被Founder這個隊霸搶走了。”
    “不要。”楚別夏一邊說,一邊低頭整理絨布上的褶皺,“我就說是我送的……”
    片刻後他又強調:“随便他們怎麽猜,反正就是我送的。”
    忽然,他被從身後猛地抱住,緊接着,段騁雪的腦袋就熱乎乎地湊到了頸窩,吸貓一樣埋在那裏一動不動。
    楚別夏忍着臉頰熱意,努力用平靜自若的語氣說:“上次戀愛談的不太熟練,這次吸取教訓,先從給你安全感開始。你要是覺得不夠……嘶!”
    頸邊突然的溫熱濕潤惹得楚別夏一個打顫,渾身過電一般。
    段騁雪在他頸側親了一下。
    那是和雙唇相接完全不同的感覺,還隐隐帶着一種向更深發展的暗示。
    但幸好,只是一瞬間,段騁雪親過後就直起身,轉而勾住他的手腕。
    楚別夏過快的心跳這才平緩下來。
    “陪你播吧?”段騁雪問,黏黏糊糊的。
    楚別夏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又沒有直播合同,你休息吧,在外面跑一天了,不累嗎。”
    他平日裏可以說是疏于鍛煉,最近每天都出門看房子,雖然有車代步,但從停車場走到房子、再在別墅上下走動查看也是不小的運動量,早就覺得腿腳乏累了。
    段騁雪笑道:“我滑雪要爬三個小時山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只是坐在電腦前都覺得累的楚別夏:……
    他作勢要甩開被段騁雪拉着的手,偏偏這家夥要繞到他面前挑眉。
    “要多運動啊,楚隊長。”
    “你怎麽沒去當體育生。”楚別夏沒好氣道。
    段騁雪聳肩:“還好沒當,不然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為什麽?”楚別夏疑惑。
    段騁雪眨眨眼:“感覺你不會出現在操場。”
    “……你!”楚別夏深吸一口氣,想罵又不知道從何罵起,只能憋着氣瞪他。
    被瞪的人笑眯眯和他對視,慢悠悠舉起雙手:“我投降。”
    “你這樣讓人很沒有勝利的喜悅。”楚別夏板着臉。
    段騁雪想了兩秒:“那親一個?”
    楚別夏沒出聲,下意識抿了一下自己已經微腫的嘴唇,緊接着才察覺到段騁雪了然失笑的目光。
    “親一下就不氣了。”段騁雪笑眯眯地還在說。
    楚別夏頓時臉色漲紅,甩開扒拉着自己的爪子就走。
    段騁雪邊笑邊緊跟着黏了過去,忽然,前面的青年腳步一頓,站在原地糾結兩秒,回頭。
    “……只今天有效。”楚別夏短促道。
    “嗯?”段騁雪愣了一下,才一發問,眼睛就被楚別夏伸手捂上,緊接着,胸前衣領就被不輕不重地抓住,向下拉去。
    依戀對方的雙唇相碰,縱容的話攪動在唇舌間,被缱绻地融化。
    “親一下就不生氣……只在今天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