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三十六
一周之後，茄蛙再次登門。
大雨一連下了兩天，直到今天下午才有偃旗息鼓的跡象，溫莫窩在家裏覺得有點悶，把客廳朝向院子那面的門開展，坐在門邊縫東西，鐘洺就枕着他的腿睡覺。陰天的時候，這頭大妖常常困倦。
大概五點左右，雨勢稍緩，逐漸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絲，溫莫擡頭就能望見遠方重重山林，一片水霧蒸騰的濃郁蒼青，那被雨水滌淨後特有的草木泥土香氣順風飄來，聞之沁透心脾。
溫莫大腿有點發麻，正想叫醒鐘洺，卻見他耳尖一動，十分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又來……”鐘洺皺眉嘀咕一句。
沒過兩秒，大門外響起“嗒嗒”的踏水聲，有什麽人大步跑來，然後急促地在門上敲了幾下，興奮得聲音直發顫：“鐘洺大人，您考過啦！”
是茄蛙。
“啊！”鐘洺震驚不已，瞬間彈直身子，大步飛去打開院門，伸手從茄蛙的小竹箱裏翻出一份卷軸。
慢慢地，慢慢地展開，當看到當中一個鮮紅明亮的“全優”時，鐘洺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狂喜的心情，高舉考卷哈哈大笑起來。
溫莫揉着大腿，遠遠瞧他夾起茄蛙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為什麽就想起初中學過的一篇古文，名叫《範進中舉》。
看他平時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還以為真的對結果無所謂呢，哼哼。
鐘洺将暈頭轉向的茄蛙抛到一邊，雙眼發光朝溫莫奔過來，抱起他親了又親，蹭個不停：“居然全對，全對！你真是個寶啊。”
溫莫生怕他也攥着自己掄圈，連忙跳開：“別，別，我歲數大了腰也不好，轉兩圈腿都讓你給甩飛了。”
茄蛙從地上爬起，傾斜踉跄着走過來，暈頭轉向地不知道該往哪兒看：“鐘鐘鐘洺大人，還有一份特別的嘉獎在主店那邊，等着您去認領呢。”
“好。”鐘洺轉頭對溫莫一笑，“等我電話，今天晚上咱們開趴慶祝。”說完化作一道殘影蹿出門外。
溫莫看向茄蛙：“特別的嘉獎？”
茄蛙揉揉小腦袋，終于能把人看清，神情分外恭敬地指指天上：“啊，這是幾個月前，某個慷慨信衆為鐘洺大人許下的願望。上面對這次的考卷十分滿意，所以就決定現在兌現。”
溫莫若有所思，眯起眼睛輕笑：“這樣啊。”
天快黑的時候，溫莫才收到鐘洺的短信，讓他先去迷遨酒吧，自己稍後就到。
溫莫看過短信，問正在啃水果的茄蛙：“茄先生，你……成年了吧？”
茄蛙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如實回答道：“我已經九百歲了呦！”
然後溫莫就十分放心地把他抱進車筐裏，帶着他往酒吧的方向騎。将近千歲的茄蛙爺爺開始還有點懵，兩只小手無措地扒着車筐不敢動，幾分鐘不到已經可以在裏面做出單手倒立、翻跟頭這樣的高難度動作了。
“溫先生，溫先生！”茄蛙激動地大喊，小辮子被風吹得晃動不停，“這樣好刺激啊！我喜歡自行車！”
“你擋着我的視線，快好好坐下，唉……真該把你拴在後座上。”
看來茄蛙不僅從來沒有騎過自行車，更沒被騎車的人載過，上路之後過于興奮，讓他到後面坐又不肯，溫莫好幾次不得不伸手把他按進車筐，一路心驚膽戰，總算在天黑前騎到了酒吧門口。
阿弩打開門走出來，挑着眉看溫莫彎腰鎖車子，吸了口煙說：“你怎麽把他帶來了，我們這裏可沒有托兒所。”
茄蛙對她鞠了一躬，扭扭捏捏地沒說話。
“沒事，我問過，他說自己是成年人，”溫莫點點頭讓她放心，又轉頭看向茄蛙，“對吧？”
阿弩俯身，對着茄蛙的娃娃臉吐出一口煙，雙眼魅惑彎起：“哦？小弟弟，你今年多大？”
“九……六歲半。”茄蛙滿面羞紅。
溫莫：“喂喂喂。”
“哈，”阿弩笑着搭住溫莫肩膀，另一只手輕輕提溜起茄蛙的朝天小辮兒，帶他倆向酒吧裏面走，“老板去領貨了，咱們先喝，不用等他。”
迷遨酒吧裏人不多，相比溫莫第一次來顯得寬敞又安靜，彩色水母般的燈光輕飄飄地在四周輕晃，音樂柔和，除了他和阿弩茄蛙之外，還有幾張熟面孔。
吧臺上，戴小路像個好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坐着，兩手抱着一只超大杯的果汁，看見溫莫後急忙從高腳椅上跳下來，撓撓頭頂蓬松的卷毛：“溫莫哥。”
“嗨，小路。”
溫莫見戴小路十分拘謹，自己不由得也開始拘謹起來，于是戴小路越發地拘謹，雙手背在身後扣指頭，他好像要對溫莫說點什麽，但一句話在嘴邊抿來抿去，最後抿成了一個：“嗨。”
阿弩替他費勁：“戴小路，喝果汁吧。”
戴小路：“哦。”
溫莫在他身邊坐下，見少年低垂眼睫，顯出微微失落的神情，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喝果汁，溫聲說：“小路，你是不是剪頭發了？”
“嗯嗯嗯！”戴小路激動得猛點頭，卷翹劉海下的眼睛亮閃閃，擡起臉開心地咧開嘴，溫莫頭一次瞧見他的酒窩，和鼻翼附近幾顆小巧可愛的雀斑。
戴小路小聲說：“剪得不太好看，弩姐說像個蘑菇。”
“好看，”溫莫認真打量他，“露出眼睛更帥氣。”
戴小路臉紅了，然而在粉色燈光下不易被發現。
吧臺後面，老蔡身手靈活地搖晃一只雪克杯，将調好的雞尾酒推到溫莫面前：“來，嘗嘗，我新研發的‘今夜老板發工資’。”
溫莫以為自己沒聽清：“啊？什，什麽發工資？”
“這酒就叫‘今夜老板發工資’，”老蔡說，“喝過之後似醉非醉，似夢非夢，欣喜若狂，有種自己能上天入地幹-老板的飄浮感，可帶勁了，真的不騙你。”
阿弩将剛咽的一口冰檸檬水嗆了出去：“呃，咳咳咳，咳咳，什麽玩意兒，聽着就不想喝，你能不能搗鼓點正經飲品。”
“哼，不理你這個壞女人，”老蔡叉腰，一擡下巴，對溫莫笑呵呵地，“快喝喝看吶~”
溫莫看着面前這杯紅裏透着黑，黑裏透着紫的“今夜老板發工資”，陷入掙紮。
十分鐘後，酒吧門外傳來極為強悍的摩托車轟鳴聲，鐘洺身穿夾克，拎着頭盔大步跨進門，雙眼中光彩熠熠，燦爛笑意比燈光都晃眼，他張開雙臂高喊：“溫——漠——”
阿弩趕緊關掉音樂，戴小路吓得縮起脖子，而老蔡早已畏罪潛逃，狹小的舞臺上溫莫笑呵呵地朝鐘洺招招手，轉而十分疑惑地看向手裏的話筒：“哎，這個怎麽不響了？”
眼瞧着鐘洺表情一點一點沉下去，員工們驚懼惶恐如大難臨頭，只有喝醉的茄蛙無所畏懼，依舊給溫莫伴舞，雖然主唱早已結束了那首每個音都不在調上的《蝸牛與黃鹂鳥》。
啪啪，溫莫又使勁拍了拍話筒，歪着腦袋研究起來：“鐘洺，這鈴铛不響啊！你怎麽給我買個啞鈴？”
“噗嗤。”不知道是哪位員工沒憋住笑，使勁掐大腿又吸溜回去。
鐘洺走到溫莫前面，捏住他下巴擡起來左看右看，溫莫醉眼朦胧，濃密微翹的眼睫輕輕顫動，嘴角噙着一點天真又充滿蠱-惑的笑意，微微張開的嘴唇濕潤飽滿，誘-人采撷。
溫莫用臉頰蹭蹭他的手：“鐘洺，你怎麽有三個頭？”
鐘洺喉嚨一動，強忍住，轉過身冷着臉問：“誰給他灌的酒？”
“他！”
“老蔡！”
“蔡哥！”
大家異口同聲，手指指向吧臺裏面，正雙手抱頭蹲在那裏的老蔡感到周圍氣壓驟降，頭頂不知怎麽昏黯下來，哆嗦着向上一看，一雙怒睜的金色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老蔡快吓尿了：“老，老板，我給你們助興呢……別別別打臉咪嗚！”
此時溫莫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的身邊圍滿了大大小小的彩色蘑菇，遠處有一個格外突出的橘色蘑菇正在氣哄哄地揍一只大白蘑菇，溫莫着急地揮起手裏的魔法棒，指着他說：“給我住手，你這個暴力蘑菇！”
旁邊站着看熱鬧的蘑菇突然開始笑，只見橘色的暴力蘑菇果真放過了大白胖子，扭身朝溫莫蹦過來，溫莫動作機敏地将魔法棒擋在身前，口念咒語：“叽裏呱啦叽裏呱啦，定！”
暴力蘑菇定在他面前，溫莫正洋洋得意，誰知大蘑菇一彎腰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溫莫不幹，蹬腿撲騰，揚言要拔掉那家夥的蘑菇頭，暴力蘑菇嗤笑，俯身在他耳邊說：“瞧瞧你自己是什麽蘑菇？”
溫莫低頭看一看，頓時蔫了，十分沮喪地說：“為什麽我是個牛肝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