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缕夕阳收尽,夜色升起,苏陌后知后觉,起身点灯。
    “哎呀。”苏陌被纱灯划破了手指。
    “怎么了?”伏案许久的裴寻芳终于抬起头。
    苏陌在灯影中嘻嘻一笑:“没什么。”
    裴寻芳瞧着苏陌那不以为然的模样,脸又绷起来,他远远凝了苏陌一会,又垂下眼皮子,继续手中的活。
    “公子想清楚该说什么,再来寻我。”他的声音异常冰冷,“来人!送公子回房!”
    苏陌被叉着请了出去。
    他从未在裴寻芳这儿吃过这等鳖,连晚膳也没吃几口。
    到了亥时,听说裴寻芳已经在书房歇下了,苏陌气得抱着被子在床上直打滚。
    半夜,临安下起了雨。
    黛瓦粉墙间,烟雨朦胧。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雨霖铃上,叮铃铃,叮铃铃,雨水滑过铜片与小铃铛,坠入底下的门海中。
    门海里飘着几朵睡莲,里头还养了小鱼,都是苏陌亲手布置的,他说下雨天就爱听这个声音。
    他做这些的时候,仿若他会在这里住很久一样。
    裴寻芳双手枕着头,听着雨霖铃的声音,睡在书房那张狭窄的躺椅上。
    卧房的灯还未熄灭,他知道苏陌在等他。
    裴寻芳何尝不知,苏陌有意瞒他,苏陌不说,他便不问,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仿佛不说,不问,它便不会发生一样。
    吉空大师曾告诫过裴寻芳,这条路不好走,苏陌非久留之人,只能在有限的时空里与他短暂相守。
    不可强求,不可强留。
    可这次不过三日,裴寻芳已经悲伤得如同死过一次,如果苏陌不再醒来,在这个虚妄而庞大的世界里,他该怎么走下去。
    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次,他才能坦然面对?
    忽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小缝。
    苏陌抱着被子,出现在门口。
    “下雨了,我、我怕冷。”苏陌支支吾吾道。
    裴寻芳幽幽望向他,还未应声,苏陌已经丢了被子,从脚那头钻了进来。
    软呼呼的一团,带着夏夜的雨水气,爬到了裴寻芳心口。
    这张躺椅太小了,堪堪承载着两人的重量。
    苏陌动一下,它便“嘎吱”响一下。
    裴寻芳抽出一只手,将他搂住:“别动了。”
    “哦。”苏陌趴在他胸膛上,似小猫终于找到了温暖的窝,闭上眼,不再说话。
    夜雨仍旧淅淅沥沥。
    裴寻芳抱着怀中人,心仿若被填满,他突然想起那条回家的路,长长的顾家巷里绿柳萌荫,巷子的尽头是洛阳侯府,庄严肃穆,少年的裴寻芳跟在父亲与兄长身后,一身轻甲,满头热气,将步子踏得震天响。
    少时都门路,幽梦家何处?十八年了,该回家了。
    眼框不觉酸胀起来,裴寻芳拢紧苏陌:“苏陌,跟我回洛阳吧。”
    苏陌睡得很沉,没有回应。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洛阳那场雪,冰冷而沉寂,埋葬了裴寻芳的所有家人。裴寻芳霎时泪如雨下,被切断的故国,看不到的未来,他大张旗鼓编织了那么多幻想,关于苏陌,关于未来,却不知是否还有明日。
    “苏陌,跟我回洛阳,跟我回家吧。”裴寻芳抱着苏陌轻轻摇。
    怀中人蠕动了一下,两人相贴的地方沁出了薄薄的汗,苏陌迷迷瞪瞪撑起身子:“天亮了?”
    裴寻芳拢住他的脑袋,将他摁了回来。
    苏陌鼻子撞在他胸口,可疼了,待他看清裴寻芳脸上的泪痕,有些慌了:“你怎么了?”
    裴寻芳幽幽凝着他,静默无言。
    夜雨回答了所有。
    “做噩梦了?”苏陌静了一会,低头去吻裴寻芳,摸索着去解他的腰带。
    裴寻芳却擒住他的手,不叫他动。
    “那我回房去睡?”
    裴寻芳又不放手。
    苏陌走又走不了,又被顶得厉害:“你想怎样?”
    外头传来了几声猫叫声,夹着雨声,黏黏腻腻的,叫人浑身不自在。
    苏陌鬼迷心窍了,竟学着那些姬妾侍夫的模样:“郎君不动,奴家伺候你。”
    他不该一时口嗨的,他很快没了力气,却被箍着手脚颠得魂魄都要出窍了,裴寻芳还是不准他下来。
    “我要死了。”苏陌哭着求饶。
    裴寻芳这才将他捞回怀中,叫他趴躺椅上,掰过他的脸叫他同他结吻。
    “苏陌。”裴寻芳抱紧他,“我是你什么人?”
    苏陌三魂飞了四魂,哪还会说话。
    裴寻芳抵开他的唇,将他的泪水通通吻进嘴里:“苏陌,同我成亲吧。”
    苏陌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次日醒来,他才听说,自己要成亲了!
    宅子里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在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