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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8 章
    四目相對, 皆是無言。
    幾瞬之後皇長子回過神來,大驚失色,世界名畫《吶喊.jpg》:“!!!!”
    倒是跟随在他左右的大內高手反應地更快一些, 麻利地将他掉在地上的鏟子撿起來,沖洗之後, 重又送了過去。
    皇長子遲疑着接到了手裏。
    他瘋狂頭腦風暴乃至于大驚失色的時候,聖上也沒出聲催促,神色自然地環視一下周遭陳設, 溫和笑着,又問了一遍:“能加糖不能?”
    皇長子做出了一個違逆父親的回答,板着臉, 木然又堅決地道:“不能!”
    能加香菜, 已經是一個很大的改變了,堅決拒絕這種往醬香餅裏加糖的異端!
    聖上聽得莞爾, 還沒說話, 旁邊已經有人輕嘆口氣,語氣無奈道:“傻小子, 阿耶逗你呢!”
    皇長子這才注意到聖上身後身着尋常民間女子衣衫的大公主。
    他更不自在了, 嘴唇嗫嚅兩下, 艱難地叫了聲:“大姐姐。”
    大公主同樣打量着四周, 向他微微點頭。
    聖上則很感興趣地道:“你這兒什麽口味的餅最受歡迎?也給我們倆來一份吧。”
    說完, 他指了指旁邊的茶鋪:“做完送過去。”
    皇長子見他要走, 暗松口氣, 臉上神色顯而易見地自在下去。
    只是緊接着聖上又說:“你自己去送, 順帶着一起說說話。”
    皇長子的心髒剎那間跌落深淵。
    他木然道:“好, 我知道了,阿耶。”
    聖上瞧着後邊排隊的人還有不少, 也沒在這兒久留,同大公主一處往茶館裏去尋了一間臨街的雅間,一邊閑話,一邊瞧着路過的行人。
    大公主眼見方才一幕,心裏邊不是不唏噓的,又覺感慨:“難為大郎能在京兆府待下去,到底是喬少尹會調/教人呢。今天再見,也是歷練有成了。”
    聖上聽得一笑,也說:“是比從前長進了。”
    醬香餅的制作過程其實很快,慢的是夾在餅裏邊的東西需要油炸,得耗費時間去等待。
    那邊聖上和大公主走了,皇長子短暫思忖之後,決定給他們倆做兩份餅。
    一份原汁原味的醬香餅,一份內餡飽滿的卷餅。
    加腸加蛋加肉加菜的豪華大卷餅!
    想吃哪種就自己挑吧,反正咱們也不是吃不起……
    最後做完交待旁邊的人幾句,叫他先守着攤子,接待後邊的客人,皇長子自己端着剛做出來的醬香餅和卷餅們,往茶館裏去尋聖上和大公主去了。
    雖然是冬季,天寒地凍的使節,然而他長久地對着烙餅的熱鍋和炸東西的油鍋,反倒不會覺得冷,甚至于還有些熱。
    這會兒聖上再去瞧這個兒子,就見他臉頰被油鍋熏得有點發紅,額頭上也小小地浸潤着一點汗水。
    他遞了條茶館的熱毛巾過去,關切道:“先擦一擦臉吧。”
    等皇長子接了,這才低頭開始端詳面前的兩種餅。
    單說賣相,其實是很好的。
    即便是簡陋版本的醬香餅,也是用油烙了,底下一層香脆,上邊那層柔軟,醬料調制地微微發紅,抹在上邊,泛着柔亮的金。
    侍從們早從茶館裏要了兩雙筷子呈上。
    聖上接到手裏,夾了一塊送到嘴裏,咀嚼幾下,咽下去之後,贊許地朝皇長子點點頭:“難怪那麽多人排隊,确實好吃。”
    大公主沒用筷子,墊着紙袋子吃豪華版的卷餅,也說:“是呢,好吃!”
    皇長子挺胸擡頭,面露驕傲。
    驕傲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太對——堂堂皇室親王在街上賣醬香餅,是不是太有失皇室體統了?
    他不由得有點忐忑,怕被父親罵,也怕被姐姐笑話。
    他心裏邊那點小九九在聖上面前,真是跟照鏡子一樣清楚。
    聖上瞧着他臉上的神情變幻,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
    “你啊,該多想的時候容易少想,該少想的時候,又總容易多想。”
    他說:“別覺得皇室是多麽了不得的地方,也不必覺得諸如朝中的高官顯宦,甚至是中朝的學士們有多了不得,興許他們做起事來,最後的結果還不如你做的這盤醬香餅來得好呢。”
    皇長子将信将疑:“是嗎?”
    聖上點點頭,說:“是啊,我年輕的時候也在神都城裏做過生意,買賣可沒你這麽好。”
    皇長子聽得訝異,不由得問:“您那時候做的是什麽生意啊?”
    聖上觑着他,意味深長道:“在天橋上賣梨。”
    皇長子:“……”
    皇長子腦子裏轟的一聲,險些沒有當場暈厥過去。
    再度回神之後,他臉色漲紅,不只是臉,耳朵脖子都開始熱了起來:“阿耶,我……”
    聖上好笑地看着他,到底沒再繼續這個話茬兒,而是問:“在外邊漂了這麽久,有什麽感觸沒有?”
    皇長子有點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這才道:“就是感覺,從前好像是被困住了似的,聽到的,看到的,遇見的人或者事雖然看起來都不一樣,但實際上又都是一樣的。”
    “倒也不是有人真的把我關住了,而是身處的環境使然,完全跟階層之外的人隔離開了……”
    他其實是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的,自己說完回味了一下,都覺得有些稀裏糊塗。
    下意識瞧了父親一眼,卻見聖上也正看着他,笑微微地,臉上帶着一點溫和的鼓舞。
    皇長子平添了幾分勇氣,繼續講了下去:“京兆府裏跟我搭檔的人是小莊,她不懂朝廷的禮制,不通聖人之說,不知道近年來朝廷刊發的公文,字寫得也不好看,如果是從前的我遇見她,估計看也不會多看的。”
    “不,從前的她,甚至于沒有可能性會出現在我面前……”
    “可是現在的我知道她很聰明,心腸很軟,會願意去幫助別人,知道我不靈光,但是從來不會笑話我,而是不動聲色地提點我、照顧我。”
    “她做事很認真,即便沒有人監督,也一板一眼。明明自己也沒什麽錢,卻願意節衣縮食,照顧着幾個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妹……”
    皇長子真心實意地說:“除了出身之外,她其實什麽都比我強,她能做的事情,或許是我終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但是我又很幸運,因為我投了一個好胎,即便我其實沒有像她一樣竭盡全力,只是随随便便地說句什麽,就能夠做到她千辛萬苦才能完成的事情……”
    “從前在朝中聽事的時候,聽宰相們與您據理力争……”
    皇長子臉上浮現出一點笑來,帶着對過去自己的無奈和感慨:“那時候其實是不懂的,左耳朵進,右耳多出,現在好像能夠明白一點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好像也在想接下來的話能不能說,然而思慮之後,最終他還是講了。
    “很久之前,韓相公與盧相公因為承恩公府的案子在朝中與您抗争,我那時候其實是不太理解的,尤其是盧相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都才子啊,怎麽能當庭……真是有失宰相風度……”
    “但是現在再去回想,倒是有點明白了。”
    皇長子說:“兩位相公不僅僅是在為那個枉死的娘子抗争,也是要跟皇室、跟外戚所代表的強權相抗争,即便未必會贏,即便被碰得頭破血流,也要去争。”
    “他們想讓亂法的強權知道,作惡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即便沒有辦法強逼天子低頭,至少也要在輿論上将那些暴虐的強權絞殺。”
    “上位者的一念之差,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劉七郎酒後的一個惡念,葬送了一個無辜小娘子的性命,也讓她的家人傷心斷腸。”
    “如果不将此事鬧大,如果不去問責,如果連堂堂宰相都不敢吭聲,任其妄為,當日枉法的只有一個劉七郎,來日更多的人見了前例,怕就不只是一個劉七郎了!”
    皇長子講到這裏,不由得深吸口氣,繼續道:“而綱紀一旦亂了,人心敗壞,此後所釀成的苦果,殺一萬個劉七郎,也不足以彌補!”
    聖上聽到這裏,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看着面前絮絮而談的兒子,神色微妙。
    皇長子瞟了一眼,心就虛了,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只是他同時他又想:反正我也不想做皇帝了!
    說你兩句怎麽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打死我?
    ……皇祖母會攔着的吧?
    皇長子梗着脖子,鼓起勇氣,開始給爹當爹:“阿耶,我現在覺得,承恩公府的案子,您斷得很不公平!”
    大公主吃餅的嘴都頓住了,瞠目結舌,像是頭一次見到似的,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個弟弟。
    她心想:你怎麽敢的啊,老弟!
    少了一點智慧,但是卻點滿了勇氣?!
    已經不滿足于給弟妹們當爹,也要給爹當爹是吧……
    真是倒反天罡!
    皇長子拍着桌子,義憤填膺地說:“劉七郎殺人了啊,要是這事兒沒人知道也就罷了,偏偏鬧到了政事堂,滿朝文武都在議論,您怎麽能在那種時候包庇他呢?”
    “就算是裝,也要裝出大義凜然的樣子,把他就地正法了,以正人心,平民憤啊!”
    聖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皇長子也不管,繼續拍着桌子道:“居然還為了他跟兩位宰相鬧成這樣!韓相公被罷官,盧相公也進了京兆獄,朝臣們嘴上不敢說話,但心裏邊會怎麽想?”
    “‘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這說的可是厲王啊,您難道要做厲王嗎?!”
    聖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皇長子見他不開竅,不由得惱怒起來,拖着凳子往他那邊坐了坐,繼續道:“就算您不管朝臣們怎麽想,總也得考慮一下身後事吧?”
    “史書會怎麽記載此事,來日到了底下,見到皇爺爺,他要是拿這件事來問您,您好意思嗎?!”
    聖上:“……”
    皇長子說得動了情,再想到自己如今的局面,不由得伸手去狠拍聖上的大腿。
    他慷慨激昂,指點江山:“阿耶,我現在想想,當初喬少尹說我的話,拿來說您,其實也很合适!”
    “因為我的王妃先去找了人家的麻煩,所以她也被人找了麻煩,這很公平!”
    “因為您先護短,包庇承恩公府,惹得宰相們心中憤憤,所以韓相公才會勃然大怒,當庭砸破了老承恩公的頭——要是您不去包庇他們,根本就不會有這種事!”
    “韓相公出事之後,您不忍心下狠手懲治他,更不忍心殺他,但衆目睽睽之下打傷太後的弟弟,甚至于之後老承恩公還死了,您也沒法當成什麽都沒發生,直接赦免他——這個麻煩可是您自己給自己找的!”
    皇長子貼臉開大:“要不是您要包庇劉七郎,您就不會把自己陷到進退兩難的局面當中去!”
    聖上:“……”
    大公主:“……”
    皇長子還要說:“也就是因為阿耶您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後來喬少尹帶頭排擠承恩公府,不參加他們家葬禮的時候,您都不好意思站出來說話,只能忍氣吞聲地默認了!”
    聖上:“……”
    大公主:“……”
    大公主小心地觑了一眼聖上的臉色,忍不住叫了聲:“大郎,你是不是喝多了?趕緊去看看你的攤子吧,那邊客人在等着呢!”
    “我沒有喝多,我都沒有喝酒呢!”
    皇長子很認真地說:“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好意為我打圓場,但我說都說了,你就讓我說完吧——做人總得講道理啊,是不是,阿耶?!”
    大公主:“……”
    聖上瞧了大公主一眼,再看皇長子一眼,點頭道:“你繼續說。”
    皇長子便心滿意足道:“也是因為阿耶你理虧在先,所以後來承恩公府連着死了好幾個人,你都沒法追究,中朝也不願意管,是不是?”
    “這都是咎由自取啊,阿耶,你一定要以此為鑒,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了!”
    大公主:“……”
    大公主木然當場。
    哪知道皇長子也沒有放過她:“大姐姐,你有時候其實也挺愛護短的,這樣其實不好,老三甚至于還不如劉七郎呢,不趕緊管一管,以後不定會出什麽事!”
    “還有二娘,你太驕縱她了!”
    “成天要這要那,眼高手低,我衙門裏還有個尿罐子,她要不要?!”
    “大姐姐,實話好說不好聽——你要記住阿耶的教訓,不要重蹈覆轍!”
    說着,他曲起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大公主,剛正不阿道:“你會盯着你的,永遠!”
    聖上:“……”
    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