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在身心疲惫中仍能挤出一个微笑,语气没什么压迫感,依然叫礼官大汗淋漓:“你要是能让金风细雨楼立马换一个楼主,或者你能替他参会,我可以接受不跟苏梦枕碰面。”
    这当然不可能。而季卷也当然不能缺少苏梦枕的臂助。
    哪怕典礼日近,正常早该停下一切活动斋戒独宿,长桌之前依旧列坐十数人,见她和苏梦枕一副死战后都没有过的狼狈,各自憋笑,在季卷揉着额角开口时,才又恢复常态:“一个短会,关于应天府的消息。”
    汪伯彦与张邦昌等少宰拥康王逃到应天府已有月余,打听到京中动向,更听说那些反对季卷的王爷已血流长街,自知已无退路,若一朝事败被擒,免不了重蹈景王覆辙,投诚之心顿消,另立朝廷的心思就越发坚定。
    但另立朝廷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如今赵桓在季卷手中,一言一行都受季卷控制,要他公然宣称季卷窃权是不可能,身居应天府的赵构绞尽脑汁,就只能往“衣带诏”、“传国玉玺”上牵附,试图证明赵构方才是赵佶属意的正统传人,如今忝居京城的赵桓季卷一系乃是矫伪。
    “这些大宋的好臣子想成事,居然先打算在民间招收奇人异士,替他们伪造证据。”季卷在说起这些时,心情比参加排练要轻松得多,谈笑道:“我本打算派兵过去,现在看他们的本事,要我备齐粮草调兵遣将,实在大材小用了。”
    她含笑目视眼前一众江湖势力领袖,问:“靠江湖势力,足够击溃他们那小小朝廷,把几位大宋‘忠臣’和赵佶的好儿子绑来见我——绑不来活的也行。这事交给你们如何?”
    席上旁人还未言,雷媚已早早掩唇笑了起来:“听上去就像是我的任务。”
    季卷也笑:“我的确最看好你。”她好奇地问:“你是打算又孤身投诚一次?”
    “怎么可能?六分半堂也要喝一口汤呢。”雷媚道。
    季卷好奇:“六分半堂居然还认你是他们堂主?”
    雷媚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不认?当日我可是得了雷老总的命令,故意演的背叛戏码,引蔡京放松警惕。这样说来,我从头到尾都能算是六分半堂的人。眼下我炙手可热,雷老总哪有把我往外推的道理?”
    她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野心,自信道:“我也姓雷,六分半堂总堂主的位置,如何不能让我坐一坐?”
    季卷摸了摸下巴。雷损相当聪明,早早在京外经营了第二据点,为避刺杀赵佶的风头,爆炸假死以后,已将堂中重心转到京外。近来听得汇报,雷损似乎自认年事已高,将堂中主事权大多移交给了女儿女婿。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雷媚如果当真存了夺位的心,六分半堂不在京中,恐怕依然能搅出滔天巨浪。
    不过,这并不是她的主要战场。季卷想到这里又笑,点头道:“我给你最大便宜行事的权力。此行由你为主,金风细雨楼在后提供支援,若需配合,你与苏楼主商量着办就是。”
    制衡。做领导自然要有制衡属下的能力,不叫任何一方独大,也不叫任何一方吃亏,不过度的争斗是有益于目标推进的。雷损隐退,六分半堂在几位年轻掌权者手中或有新生,其间危机与机遇,当然首先要交给苏梦枕处理。从苏梦枕同样为排演所累,但已燃起幽幽暗火的双眼中,季卷看得出他毫不迟疑的战意。
    战斗,取胜,达成目标,再接着马不停蹄,向下一个更高更艰难目标挺近,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歇、无情的战斗,好在她和她的同道者们都已做好了觉悟,愿意时时刻刻向无形的敌人拔剑。
    因为这种觉悟,直到戊申日的前夜,明日未至鸡鸣就得起床,季卷一个人带了公务回宫,依旧伏案到夜半。等重要的事都处理完,剩下那些她犯了懒,只想等明天的仪礼结束再看,季卷总算伸了个懒腰,踱到窗边远眺京中夜景。
    京中不设宵禁,哪怕已至午夜,城中夜市依旧繁华,显出与别处不同的人气。她远远眺着,思索要多久才能让这种夜景遍布全国,忽听床下木板发出可疑响动。
    她没回头,仍倚窗远望,手掌已抹上腰间长剑,随时可从鞘中脱出一柄青龙低昂,手指还未拢紧就已放松,她笑着,转身惊异地问:“地道这么快就能凿通?”
    床板被推开。
    苏梦枕从地道探一个头,刚冒出来就对上季卷笑脸,笑脸在只见到他脑袋时扯开更大。他神态自若,自地道纵身而出,轻掸身上灰尘,平淡道:“我等不及,请他们加快了进度。”
    他一纵身,方显出一身绛色袍服,制式俨然,被季卷注视着,更骄矜地慢掖大袖。季卷原还有些俏皮话想说,见他这副打扮,话到嘴边已绕了个弯,笑道:“穿得这样花哨,是要夜会,还是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