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后,耶律尧在望都暂居到十月中旬,才赶回北疆处理事务。两地相距数千里,快马加鞭也得一月有余,一来一回,两月就要过去——
这般算来,他根本赶不及这一年望都的年节。
临别前夕,宣榕看他情绪恹恹,宽慰道:“实在不行,我随你一起出京,然后在陇西旅居一段时日?年节就不回京了,若是在瓜州,你来找我也快。”
耶律尧闷声拒绝:“不要。”
宣榕正在给江南制造局的官员写信,快到年末,江南绣坊陆续开始纺织年货,一些细节尚待敲定。
闻言,她笔尖微顿:“可若跟你一起去北疆,恐怕……”
耶律尧靠在旁边美人榻上,翻着膝盖上的书,慢悠悠解释道:“我并非还想得寸进尺,而是若你跟我一起西行,我怕到时候临到分别,更不想出齐了。说不定,唔,会干出临时撂担子的事儿。”
说到底,很多大刀阔斧的改革或是决议,哈里克还是缺乏推行下去的威信。必须要他回去镇场子。
“……”宣榕失笑:“哈里克会跟你急的。”
耶律尧懒洋洋地道:“所以说,你不用管我,有何安排有何事务,忙你的就是。等明年花朝节,我再回来陪你过。”
花朝节在二月多,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那时候这一轮北疆的琐事,也肯定忙完了。两国的合作来往,也会逐渐铺展,需要耶律尧把控的场合会减少。
宣榕温声笑道:“行呀。”
说着,她用笔杆指了指床榻,道:“明儿还要赶早,你先睡吧。”
耶律尧却将单手合书,走了过来,将书放在桌案上,垂眸看着她,道:“睡不着。”
宣榕只好加快了落笔速度,道:“那你等我片刻。”
每年入冬,各地琐碎事务不少。
她并不用事无巨细地交代,但需要提纲挈领地指点,所以一封密信下来,絮絮叨叨也得五六页。
此时差不多临近结尾。
耶律尧忽然唤了一声:“绒花儿。”
宣榕应道:“嗯?怎么了?”
这次,身旁人没作声,宣榕只好抬头,递给耶律尧一个疑惑的眼神,却听见他道:“我在想,若能把你变小,小到能揣在怀里带走,就好了。”
宣榕:“……”
耶律尧覆掌在她脖颈之后,似在丈量,也似轻抚过柔顺披散的长发,笑吟吟道:“造一
个黄金龛盒,日夜供奉,时不时拿出来拜一拜。”他虽是在笑,蓝眸里却是浓浓的占有欲,形成几近危险的侵略感,缓缓道:“这样你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宣榕感觉脸要烧起来了,无奈道:“……阿尧!”
耶律尧俯身,吻了吻她发间,沉声道:“开玩笑的。”
然后,吻一路向下,他将人圈在怀里,嗓音微哑:“但今晚,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
更漏点点,月光转斜。
银光如流水,倾泻满地满室。
乌发在乌木上铺展,也仿佛流水倾泻,随着动作摇曳。宣榕看着木质吊顶,藻井上的龙首栩栩如生,在迷蒙发昏之人的眼中,画龙像是活了过来,漫天飞舞,直奔而下。
宣榕猛然侧过脸。
而耶律尧因此放缓动作,问道:“难受?”
他单手握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柔地拂去她鬓角湿发,宣榕没觉得难受,可难以启齿的欢愉,让她额角冒出细汗,声线也要尽力自持才能不颤不抖:“……没有……什么时辰了……”
耶律尧低笑一声:“不知道。反正你明儿也不用晨起,别管什么时辰了……”
说着,俯下身,单掌上提带着人更为贴近的同时,用牙尖轻轻咬在她的脖侧。
宣榕:“你……!”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头向后撞去,想用疼痛缓解这种刺激,被耶律尧早有准备地用手一挡。
无法纾解,宣榕只能无措地蜷曲手指。
而掌心的触感不对。
她迟钝地往下一瞥,清冷月光吝啬照在一边的桌角,落在她手背。
昏沉的脑海这才反应过来。
手上攥紧的并非被褥,而是一张宣纸——
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宣榕登时放开了手。
等确认这是完全空白的宣纸,并非要件后,才松了口气,瞪了罪魁祸首一眼,又不想溢出不成体统的声音,咬了咬唇,没敢开口。
见状,耶律尧故意凑到她耳边道:“重要文书信笺,都放到窗台边了。剩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纸页,就算撕了也没事。还是说,要把你没写完的信拿来……你现在接着写?”
宣榕:“…………”
这个角度,能看到青年喉结微动,昳丽的眉眼盈着笑意,而再往下,肩宽腰窄,肌肉线条利落漂亮——
宣榕不敢再看,闭上眼,抬手用手背盖住脸,换来耶律
尧一声轻笑:“或者我们去窗边,你把信写完,好不好?”
宣榕窘迫到极致,忍不住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正儿八经的朝廷事务,你……你……”
耶律尧无辜反问:“有哪里不正经么?”
说着单手发力,游刃有余地拥住她,作势要过去。
“……”宣榕被他刺激得头脑空白一瞬,勉强清醒了几分,然后挣扎开来,“别……”
木窗大敞,窗外月色朦胧。
更远一些的府中亭台楼阁,是能够看到临近窗台的景色的。
虽说这个时辰,府上众人几乎都已入睡,但还有侍卫巡逻……
却听到啪嗒一声,有人掷出桌上杯盏,打落支着窗户的木杆,让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然后,还是带她来到窗边。
方才收拾到一边的狼毫,沾了墨,被递到她手中。
耶律尧近乎是怜惜地亲了亲她唇角,在黑夜里仰头看她,叹道:“逗你的。你现在哪里写得了字,会手抖的。”他顿了顿,笑道:“不信你试试?”
“……”
这一宿,几乎折腾到天光将亮。
宣榕沉沉睡去,但或许是留了念头,还是在身边人下榻时,睁开了半阖的眼。没什么力气,从喉间勉强挤出一声:“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耶律尧穿衣的动作一滞,轻声道:“吵到你了?”
宣榕有些犯困,说话也轻:“没有,这不是想着告声别么……”
忽然,她话音一顿,有些直愣愣看着青年胸膛。
紧实的肌理上,歪歪斜斜的,是一个个墨字。笔迹颤抖蜿蜒,很难辨认,有的笔画刚起,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歪斜断掉。
字不少,林林总总二十来个,似是有人不信邪地想要反复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近乎像是错乱的纹身刺青。
特别是锁骨之下最显眼的位子,糊成一团的两个字。
别说旁人来猜了,就是宣榕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她羞愤之下写的“无耻”——
昨晚记忆因此回笼,困意瞬间消散不少,宣榕迟疑道:“阿尧,你要不……”
耶律尧侧过头:“怎么?”
宣榕莫名脸红起来:“……要不要把这些……洗了再走?”
耶律尧穿衣系带,他动作行云流水,不是望都贵族们那种精贵的斯文,但仍旧赏心悦目,边穿戴边慢条斯理道:“你说你昨
晚写的那些?我洗了,只让它淡了点,府上墨里应当加了些让文书不易褪色的颜料,可能得过段时日才能浅淡。
也就是说,这些墨迹得留上一段时间。
留上……一段时间……
宣榕登时眼前一黑,一言不发地拉高被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充满歉意的眼:“……抱歉。
耶律尧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好抱歉的,笔是我塞给你的,字是我央你试着写的。更何况,又没人看得到,等它自己退去就行了。
宣榕默不作声,于是,耶律尧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奇道:“你写了什么?
宣榕不答。
耶律尧问道:“不会是骂我的吧?
宣榕继续沉默。
耶律尧眉梢一扬:“还真是?
?)
“别问了。
宣榕避而不谈:“……你早点洗掉就是。
可话里意思不言而喻,耶律尧了然,却仍旧不以为忤,只低声笑道:“行。你先歇息吧。
……
这一趟分别,再见已是翌年。
尽管以前有很多次比这三月更久的分别,但这次,对于双方而言,都有种过于漫长的错觉。
因此,耶律尧回来的第一句话竟是:“下个月大齐就可以驻军北疆了。以后若要去北疆处理事务,可以带你一块儿逛逛。
彼时,西凉和两国签订了通商来往的条款。部分北疆部落向南迁徙,同时,大齐驻军北疆。
而宣榕真正第一次踏足北疆,就是在这一年。
耶律尧先行一步去了北疆,处理驻军事宜,布置具体位置。而仲夏时分,宣榕才和另一批运送物资的走商,抵达北疆。
这里有着大齐没有的风景。
漠北绿意涛涛,草原一望无际。
天山的白雪皑皑千里,而山脚下的冰河一路蜿蜒,养育了牛马和羊群,也养育了土生土长的草原子民。放眼望去,自由而热烈的风穿林过草,漫山遍野都是绚烂。
而雪狼久居望都,许久没回这片土地,兴奋无比,迈着腿在原野之间撒欢。
宣榕看它把羊群拱得到处奔逃,眨眼问道:“阿望这么做,不会惊扰到别人牧的羊么?
耶律尧摇头:“不会。带你走走?
宣榕看了眼后面眼巴巴等着汇报事宜的哈里克,失笑:“我自己转转,你先忙吧。这边是各处都能去么?有没有什么部落,有忌讳讲究?
耶律尧想了想:“这倒没有,都能去。不过祭祀天坛那块,比较邪乎,有人前去祭拜后错乱失常,失忆忘事,你最好不要靠近。
宣榕点了点头。
草原实在太过辽阔。
整整两天,骑马奔驰,都没有见到过重复的景色。
而第三天的时候,暴雨降临,宣榕正在野外,只好和随侍一起走进一处萨满的庙宇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