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貓》三十二
溫莫仰頭望着，被震撼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煙花像傘蓋迅速旋開，遮蓋住整個浩瀚夜穹，茂山在瞬間亮如白晝。
他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這麽漂亮的煙花，明麗流火不斷變化成各種星宿的圖案，每次閃爍都落下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剛好走到神廟山道上的夜行隊伍立刻停下來，群妖歡呼雀躍，舉起雙手承接天上的流金，仿佛那是灌溉魂靈的瓊霖。
緊随而至的貓群緊密有序地擠滿周邊山頭，接到無聲的命令後，它們突然一齊爆發出空靈高揚的叫聲，天上烏雲散盡，神廟背後，一輪薄如冰盤的明月浮出茂山。
見所有貓的眼睛都朝那個方向看去，溫莫也轉過身，月光映亮神廟前殿的飛檐頂，像是在那上面鋪了一層水色的毯子，一只威儀凜凜霸氣兇悍的獸影出現在月輪之中，他背光而立，因此溫莫看不清他的真容，只能得見大致輪廓。
但那也足夠了。
巨獸擡了擡前爪，而後一仰頭，發出令山河震蕩的吼嘯，山下貓群呼應，百妖長隊歡欣膜拜，環繞明月四周的金色符輪一閃而滅。
溫莫心神劇顫，猛地看向身邊人，鐘洺卻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的另一側，他的金色雙眸流光熠熠，脖頸與手臂上的圖騰俞漸明顯，神态迷醉而狂肆，比以往更多幾分邪性與神性。
忽然，他抓住溫莫右手，一些金色紋路順着兩人交握的手掌爬到溫莫這邊，在他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一個複雜精致的印跡。
這印跡像活了一樣滲透到他的皮膚之下，順着血肉四處亂游，溫莫感覺大-腿有些發麻，一會兒又覺得後腰有些癢，就伸手去撓。
這時山道上的喧嚷聲離得更近了些，鐘洺拉過他，湊近到臉邊邪氣一笑：“他們快上來了，我們進去躲一下吧。”
溫莫問：“你剛才給我種了什麽東西，為什麽還能滿身亂竄？”
“種？這個字用得真是巧妙，”鐘洺眼中滿是黠意，“在這看不清，我們到裏面去仔細瞧瞧。”
一種詭異的危機感襲上溫莫心頭，他剛想搖頭拒絕，人已經被這大妖怪帶進貓神廟裏。鐘洺從裏面拴上廟門，低聲道：“今天晚上他們都放假玩去了，這裏沒有別人。”
溫莫一聽，臉色大變：“放我出去，救命！”
“哼哼，讓你先跑半分鐘，”鐘洺沉聲笑着松開了溫莫的手，用緩慢危險又充滿誘-惑的聲音數，“一……二……三……”
幾乎出于本能，溫莫轉身就跑，雖說鐘洺要讓他半分鐘，但那不緊不慢的數數聲卻始終萦繞在他耳側，好像被人貼着耳朵緩聲-低-吟，溫莫心跳又快又重，刺激中夾雜着難言的隐秘感。
他先跑進神殿中關上了門，猶豫了下沒有-插-住，然後矮身躲到大貓神像背後，心想着如果鐘洺進來，他一定能聽見門扇打開的聲響。
貓神殿裏黑乎乎的，十分秘靜，只在神龛前燃着兩只香燭，燭光朦胧-暧-昧，忽明忽滅。溫莫蜷身蹲下藏進暗影裏，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緊張，呼吸和心跳聲擴大了一百倍似的，他用力地捂着嘴，屏息靜聽外面的動靜。
他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估摸着至少有十分鐘，自己都快等不下去了，可鐘洺一直沒有走進這扇門。
溫莫有點耐不住，悄悄從神像背後探出頭看看門口，門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依舊是他剛才關上的樣子，他很奇怪，不清楚鐘洺在搞什麽把戲，難道他把自己留在這裏一個人回去了？
不至于吧，這樣的惡作劇未免太過火。溫莫有點生氣，氣着氣着又特別想笑，多大的人了，還陪別人玩這種貓抓老鼠的游戲，有這時間回家睡會兒不好麽。
就在他站起身想要出去的時候，高坐在上方的泥塑貓神像竟然輕笑一聲，上半身咯吱咯吱地扭過來，低下頭看着溫莫說：“嘿嘿，抓，到，你，了。”
“媽呀——”溫莫大腦一空，掄起拳頭就朝貓神的泥像揮過去。
正中眼眶。
“喵嗚！”神像一聲慘呼，兩只爪子捂住被揍的眼睛，嘴裏“咿咿呀呀”地叫着，壯碩的身子居然拔地而起，從神臺上一躍而下，化作一個高大男人的身影，近乎獰笑地着向溫莫撲過來，“竟，然，敢，打，我？”
溫莫還沒跑出一步就被人從後面緊緊抱住，兩條手臂鐵鉗似的箍住他的腰，但他的雙腿還保持着奔跑地姿勢，于是只能騰空亂蹬。
“嗷嗚，吃掉你。”鐘洺一口輕輕-咬-在溫莫頸側，還用舌-尖-舔-了舔。
溫莫早聽出他的聲音了，哭笑不得：“幼稚不幼稚，快放開我。”
鐘洺又在他臉蛋上假咬一口，故作生氣地說：“你打我。”
“誰讓你吓唬人，你……哎哎！”
視野一個旋轉，溫莫被抵在神像後面的石臺上。他仰起臉，看了眼頭頂上端坐如常的泥塑貓神，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
剛才只是一場幻覺嗎，可是他明明在鐘洺之前來到神殿，對方怎麽會有時間提前假扮神像呢？
說出自己的疑問後，溫莫輕輕将鐘洺推開一些，悄聲道：“你瘋了，這裏可是神殿，敢在這兒摟摟抱抱，不怕上頭這位收拾咱們啊。”
鐘洺低頭笑笑，再次撲回去，把溫莫壓得更緊一些：“不怕，他今天不在家，這叫神不知鬼不覺。”
“你不怕我怕，”溫暖伸出一根手指，将湊過來的俊臉戳開，“萬一他半道上回來怎麽辦，我還想在茂城多待幾年呢。”
鐘洺一愣，而後用力抱住溫莫，壓抑着欣喜若狂地心情，小心地問：“你不走了，要留下來陪着我嗎？”
“嗯，”溫莫被他炙熱的目光照得臉頰發燙，偏過頭去，“姑且是這麽打算的，以後有變化也說不定。”
“狡猾！”鐘洺惡劣地向前抵了一下，被溫莫紅着眼睛怒瞪。
兩人越湊越近，先是淺淺地一吻，溫莫從脖頸到耳尖全都紅透了，鐘洺扣住他後腦不斷加-深，齒-尖不時蹭到溫莫唇瓣，那來自捕食者的強烈-占-有-欲讓他頭昏腦漲，醺醺欲醉。
昏黯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溫莫正要說出口的話變成一聲含義不明的輕呼，他趕緊咬住手指，難忍地向後仰靠，一手無力地在身前推拒。
鐘洺變本加厲，那金色的眼睛十分享受地眯起來，他胸-膛起-伏劇-烈，偶爾能聽到幾下低沉急-促的呼吸，他又低低地笑起來，問溫莫：“你聽到了嗎？附近好像有貓叫。”
“什，什麽？”溫莫一緊張，鐘洺那邊馬上就難受了，他連忙掐-住溫莫的-腰，示意他放松下來。
這時兩人暫時休戰，都豎起耳朵仔細聽神殿裏的動靜，果真如鐘洺所言，神臺附近傳來幾下輕細的喵喵叫，但是見不着貓的身影，貓叫聲繞着他倆轉了一圈，最後居然跑到神像裏面去了。
也許因為泥塑裏面是空的，或者是有別的什麽神奇原理，那只看不見的貓一進入神像，就像站在了擴音器話筒前面，嗚喵嗚喵的叫聲又響又亮，跟敲鐘似的。
溫莫死死抓住鐘洺手臂，吓得聲調都變了：“鐘洺，我感覺不對勁！”
鐘洺笑得可得意了，他怕溫莫發現自己的貓膩，低下頭把臉埋在人家肩前，悶聲悶氣道：“壞遼壞遼，這老貓怕是要顯靈，他剛才可能都聽見了。”
“啊？”溫莫臉色一變，“那怎麽辦，我們趕緊穿衣服跑吧。”
鐘洺聲音痛苦：“不行，現在停我會死的，別管他，想看就讓他看呗。”
溫莫掙紮不過，很快又被淹沒在沉浮中，氣得狠狠一口咬在鐘洺肩膀上：“混蛋！”
“沒事兒，別害怕，我跟貓神關系好。”鐘洺在他耳邊說。
……
兩人之後又去了溫莫家，難舍難分得連小花都擠不進來，溫莫使出全身力氣把狀态上頭的鐘洺推開，給小花喂了點吃的，把她連窩帶貓先抱去隔壁屋子。
回來時屋子裏的燈滅着，鐘洺支頤側卧在床，一條腿曲起一條平放，對着溫莫拍拍自己身邊的床。
“噗，燒包。”溫莫忍俊不禁。
“說什麽？”鐘洺從床上彈起來把溫莫撲倒，壓住他說，“馬上就讓你笑不出來。”
……
折騰完天都快亮了，溫莫洗完澡剛躺下，卻聽院子外面有人敲門。
看看身邊，鐘洺沒什麽反應，懷裏緊抱着溫莫一條胳膊，腦袋埋進他頸窩裏睡得酣甜，偶爾發出一兩聲輕鼾。
原來這禽-獸也有累的時候。
溫莫起了壞心眼兒，就不讓他睡，指尖輕輕點鐘洺額頭：“喂，你聽，好像有人敲門呢，你去看看是誰。”
“嗯……不去，”鐘洺伸臂一攬，把溫莫抓進懷裏，揉一把他的頭發，“你也不許去，睡覺。”
溫莫的确是很困，眼皮沉沉地就要合上，然而敲門聲不依不饒，比之前更急了些。
強打精神坐起身，溫莫穿上襯衣和褲子，鐘洺又追着黏上來，抱住他的腰，迷迷糊糊地語氣竟有點撒嬌的意味：“不要去，這才幾點。”
溫莫說：“還是去看看吧，萬一有急事呢。”
“溫莫……”
“你睡你的。”
天空微藍，園子裏漾着淡淡晨霧，溫莫打開院門，伸長脖子左看右看，找不到敲門的人。
“那個，請問鐘洺大人在這裏嗎？”
下方傳來戰戰兢兢的聲音，溫莫低頭一瞧，一個不到他膝蓋高的小孩兒正向他拱手作揖：“小妖是來自神司的傳話官，我聽貓神廟的人說鐘洺大人在您這兒。”
這小孩子說話聲音沙啞，腦袋上紮一只炮撚兒似的朝天辮，他的兩眼像龍眼核一樣又圓又黑，眨巴眨巴地十分可愛，嘴巴閉上時卻是長長一條弧線，身上穿深灰綠色的布衣布鞋，背後背着一只比他還要大兩倍的竹箱。
溫莫有點懵，展開門說：“對，他正在睡覺呢，你先進來吧。”
小妖非常禮貌地道了聲謝，擡腳正要踏進溫莫的院子，倏地一個激靈，又把那只腳收了回去，膽戰心驚地向上望着，身子打顫，臉上滿是恐懼。
鐘洺出現在溫莫身後，手臂撐住門框，沒好氣道：“誰讓你大早起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