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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海面上波光粼粼, 晚風徐來,把桌上的海鮮和酒味沿着風送到了鼻息間。
    孟浔聞到了風送來的淡淡煙味,桌面上已經有他抽了幾根的香煙尾巴。聽見他的話, 她站在原地,有種現在才恍惚認識到蘭濯風另一面的感覺。
    他是強勢且霸道不講理的, 哪裏能如此說話?
    什麽叫做為了讓她知道,沒人敢在她身邊?
    別人不敢出現在她身邊, 不都是因為他的存在嗎?
    就拿習辰來說, 盡管她對習辰沒有別的心思, 也不希望習辰對她有什麽想法。
    但是難道不是因為他今天忽然搞這一出,所以才打消了別人對她的想法,就他這樣的強勢,誰還敢在她身邊出現?
    孟浔只穿了簡單的短裙, 夜晚的海風冷氣堪比16度的空調。她冷的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見蘭濯風還在抽煙, 神色一如既往冷冽,她心裏有些異樣,覺得這個游艇有許危險氣息。
    海上的水波紋在蕩然,孟浔又是一陣寒意,輕聲開口道:“那我先走——”
    “走什麽?”她話都沒說完就被打斷。
    循聲望去, 只見蘭濯風修長的手夾着煙, 海風将他的發絲吹動, 他慵懶的抖了抖煙灰,漫不經心的說:“我們的事情還沒解決。”
    所以, 直到現在, 孟浔才知道今晚這場宴席的目的不是習辰,而是她。
    見他不是說笑, 也沒有平時的溫柔紳士,孟浔有些害怕。
    黑夜的海上,他像随時能挾持人命的地獄修羅。
    游艇上的燈,只開了他們這一盞,本是營造出适合用餐的格調,但現在卻因為心态的變化,這盞燈,莫名營造出了恐怖的氛圍。
    孟浔的視線掃了眼游艇的位置。
    旋即,吸了吸鼻子說:“你忘了,我們的事情,三年前就解決了。”
    “誰和你三年前解決了?”他終于舍得不再抽煙,把煙掐在煙灰缸裏,可孟浔寧願他抽煙,因為他掐滅煙後,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踱步朝她走來。
    “我說過了,我的耐心有限。”
    不過是張長桌,不過是兩米不到的距離。
    可他沉穩的步伐、高定皮鞋踩在游艇上響起的沉悶聲,走的每一步,都敲在孟浔的心上。
    孟浔的腳步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他前進一步,她就退後一步。
    “我給了你一個多月的時間,讓你找我說清楚。”
    孟浔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一個多月,正好是她來香山澳的時間。她怎麽會知道他在給她時間去找他說清楚?
    直至退無可退,腰上抵靠着游艇的欄杆時,她把手抵在欄杆上,神色自然的說:“Keith。”
    Keith,是她最開始對他的稱呼。
    情濃時,她也會喊他Keith先生、Keith。但那是俏皮的稱呼。和現在喊Keith的感覺不同。如今的Keith,是代表她一再強調,他們是陌生人的暗示。
    蘭濯風的确是因為這句Keith停下了腳步,身後就是一輪高懸的彎月。月光下他的影子長而威武,海風吹來,卷起海浪的呼嘯聲,伴随着他的一聲輕笑。
    孟浔強裝鎮定的握着欄杆,不知道為何,從他把椅子拉過來撞習辰的膝蓋開始,或許,在他今晚主動提出要吃飯開始,他的情緒就已經有些不對。
    她不敢貿然,只問:“那、你說,你想怎麽解決?”
    如果只是需要說話、溝通清楚,她就和他一起溝通解決。
    可蘭濯風要的哪裏是解決,他笑笑解釋:“三年前是你說的分手,我沒同意。”
    其實分手哪裏還需要同意?
    但孟浔被蘭濯風帶偏了,因為他的這句話她居然真的在腦海中回想三年前的分手,也的确清楚的想起,他的确沒說過同意,只說讓她不要出現在香山澳。
    “所以你想幹什麽?”
    “留在香山澳。”
    他說的輕描淡寫好像很簡單的一件事。但是他知道她不可能留下來,先不說三年前因為什麽分開,就拿現在的局面來看,他有了即将要組建家庭的另一半,她又怎麽會去傷害另一個女人?
    “我做不到。”她松開了握着欄杆的手,低聲道:“你不要忘記,你快要訂婚了。”
    訂婚二字,今晚在她的嘴巴裏說一遍又一遍。
    他看着孟浔的眼睛。
    像要鑽進她的心裏,尋求真正的答案,一擊致命的問:“你真的替我開心?”
    孟浔呼吸瞬間變的很輕,眼眸低垂,似乎是怕重一點,都被他察覺到她的情緒和心理。
    替他開心嗎?
    她問自己。
    怎麽可能會開心?
    早在蘭雙告訴她下周就要舉辦訂婚宴上時,她就已經像被挖了一塊肉。那種鑽心的難受,在這兩天越想越被放大,無限的放大。
    否則也不會想要出國散心。
    她承認自己無法做到真的波瀾不驚。
    但是人不能因為短暫的痛苦,就去毀掉別人的幸福。
    “我當然替你開心,也替蘇小姐開心。”
    “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聽見他的要求,孟浔驀然擡起眼眸,和他對視,在他面無表情的臉龐前,她心往下沉,卻從臉上擠出一抹笑,說道:“我祝福你和蘇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幾分真,幾分假,誰都不知道。
    但這些話,冠冕堂t皇的祝福,她真的說得出口。
    蘭濯風看着他,很平靜的說:“我不信你不難受。”
    孟浔灑脫的笑了笑:“我們又沒有什麽關系,我怎麽會難受?”
    “你的祝福,聽上去不像祝福。”
    她的祝福不多也很簡單,但對于他們兩人而言卻像告別。
    他不動聲色就能窺探完她的所有想法、包括情緒、聽他這麽問,孟浔臉上依舊是得體的笑,但心卻是慌亂的。
    不能讓他再問下去,也不能再說下去,她不想再與他周旋,匆匆說了句:“我該祝福的。”然後繞過蘭濯風,想要踩下踏板,逃離這艘為她精心設計陷阱的游艇。
    只要她下去,就可以連夜回去深圳,只要回到那個只屬于自己的小窩,她就可以過自己平靜的生活。不需要再卷入這場富人的權力游戲和愛恨情仇。
    可惜就晚那麽幾秒,游艇上不止有她跑步的腳步聲,還有男人沉穩的步伐。
    随着一聲低沉富有魄力的警告:“孟浔——”
    孟浔被自己的名字吓到,匆匆回眸一撇,海風吹起蘭濯風的領帶,他應該是覺得麻煩,單手在扯領帶,腳步卻沒停,比她快,比她精準。大步朝她走來,臉色陰沉的吓人。
    孟浔立刻回眸,再往前跑了小段,準備踩下踏板時。
    忽然腰上一緊。
    她知道是誰,從背後抱住她。
    帶着一陣寒氣,像海風又像他身上迸發出來的。
    孟浔不敢回頭看他,心跳加速,掙紮道:“讓我下去。讓我回去。”
    “做夢。”
    他語氣很沉,卻像是從牙齒裏敲出來的兩個字,說完,他按下了按鈕,踏板收了回來,駕駛艙內有人,聽見踏板被收起來,海上立刻湧起了白色的海浪,是游艇在發動産生的熱量。
    游艇嗡嗡嗡的開始向遠處駛離,離陸地越來越遠,孟浔慌了,心跳的很快,拍打蘭濯風桎梏在她腰間上的大手,低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說過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就着桎梏在她腰間的大手,任憑她怎麽打手背,他都不松開,肌肉力量噴發,單手将她抱起來,手背上的青筋明顯,他不管不顧她的掙紮,就帶着她往游艇的船尾走去。
    将她放在地上後,又不給她自由,将她逼在牆角。
    沉聲道:“你和習辰眉來眼去,我在車上我就警告過你,今天你們又要一起去法國,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們兩清?”
    所以在他入座的時候,看她的那個眼神就代表了他已經知道自己和習辰要去法國的對話,所以才有了今天這麽不對勁的游艇宴會。
    也有了他今晚逼問的一切。
    像是迷霧終于揭開。
    他們的游艇越來越往中心開,好像是有種赴死的沖動,海風吹起她的頭發,冷的她渾身的汗毛豎起。
    孟浔被他桎梏在船角,走不出去,繞不開來,就像是一條鎖鏈,将她困在了香山澳,困在了這艘游艇裏。
    她極力克制自己情緒不崩潰,有從未去過海中心的恐懼,也有他把她困住的害怕,可最後還是崩潰道:“為什麽沒有兩清?”
    蘭濯風垂眸,看着她。
    孟浔冷的鼻子都有些紅,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我和誰眉來眼去,我和誰出國都是合理的,你為什麽就是不肯放過我,明明你也有未婚妻。”
    謊言在這一刻戳破,從她悲壯的語氣裏,崩潰的态度裏,咬牙的破碎裏,他明白她其實是在意的。
    明明剛剛還祝福他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兒孫滿堂。
    現在就拿他有未婚妻的事情必須要兩清當做借口搪塞他。
    “如果我沒有呢?”
    許是她的态度讓他的情緒稍微有些好轉,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在黑暗的夜裏,熠熠生輝。
    有埋藏許久的愛意。
    好像只要她點頭。
    他就能做到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蘇小姐。
    好像只要她一句話,他就能做到重回三年前的那段時光。
    孟浔卻慌了,如果早知道她說完他會是這樣的回答,那她絕對不會再說出口,她知道,蘭濯風有足夠的權利做到可以直接毀掉婚約。
    可她不想當罪人,不想再當一次罪人。
    明明三年前她可以不傷害他,但是她選擇了利用和背叛,讓他成了小醜,在這段感情裏,為了她與蘭家人斷了聯系。成了無數人心中為愛癡狂的男人。
    而今,沒有她的日子,蘭濯風照樣過得風生水起,意氣風發,依舊是人人敬仰畏懼的三少。孟浔心裏明白,他的日子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未婚妻是家裏人同意的,婚約也是備受祝福的。
    門當戶對,真正的王子配公主。
    而不是和她這樣,必須要在愛情和家庭裏二選一。
    不管他如何選,她都會難受,替他難受。
    她僅有的良知不想讓蘭濯風再次為了她赴湯蹈火,更不想他取消婚約,讓她又當了一次罪人。
    “我和你兩清,不是因為蘇小姐。”孟浔心裏清楚,今天彼此的情緒都不對不止是因為習辰,而是因為三年前,沒有好好說清楚的再見:“不管有沒有蘇小姐,我都要和你兩清。”
    “三年前我們就應該兩清的。”
    孟浔看着他,紅着眼:“我就應該聽你的話,不再踏入香山澳。”
    不管有沒有蘇小姐,不管他有沒有婚約,不管他是不是要訂婚,甚至結婚,其實對她而言都沒差別,也阻擋不住她想要兩清的心。
    她眼裏是堅決,哪怕有些紅眼。
    “我到底是哪裏不夠好?”海風把他聲音吹的有點破碎。
    “不是你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我用你配上嗎?”蘭濯風極力克制怒氣,手背迸發青筋:“三年來,有沒有人在你面前提起過我們配不配,有沒有在你面前議論過什麽?”
    他都把她護起來,護的很好,很好。
    配不配的,不想再說,不想再談。
    蘭濯風的領帶歪斜,晚風将他的頭發吹亂,他自嘲一笑,松開了桎梏住她的手,長身而立在游艇上,風吹過,罕見的紅了眼,“我就問你,你愛不愛我。”
    仿佛只要她說愛,他就會為了她将香山澳翻個天。
    聽她堅決要兩清,他就只字不提兩清。
    只問她哪裏不夠好。
    哪裏是他不夠好?
    三年來的歷歷幕幕,他哪裏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他帶着她往上走,教她為人處世,教她只做自己,教她知識,帶着她開拓視野。
    是她,是她自己不夠好,是她心裏有邪祟,是她自己無法釋懷。
    所以明明知道他有新生活,她又怎麽能做到去破壞?
    她安慰自己,時間久了,就能放下能忘掉。孟浔就這樣閉上眼,不讓他看到她眼裏的滿腔淚水,克制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我不愛你。”
    她說的這些話,就猶如一把刀子,将人的心千刀萬剮,不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蘭濯風的呼吸加重,垂下來的手,又搭在了船的欄杆上,鐵欄杆響起砰的一聲,在海裏,風裏,他幾乎快要失控,強撐着僅有的尊嚴,咬牙問:“三年,你到底愛沒愛過我。”
    他還是和三年前的那天晚上那樣。
    執意要一個愛與不愛的答案。
    孟浔讨厭海風的鹹濕味道,卻又無比慶幸海風把她發酸的鼻子撫順,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随後睜開眼,眼淚那淚,在黑夜裏被風吹幹,她不讓他看見哭過的痕跡。
    她的唇,揚了揚,很輕的語氣:“我騙你的。”
    “這三年裏,我都在騙你。你不是都知道嗎?”
    蘭濯風眸子微動,呼吸變輕,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威世,你在賭,花錢,我在當服務生,賺錢。那時候我就在想,你和我的之間的差距,是我努力幾輩子都沒用的。所以我每次都告誡自己,我和你,有着天壤之別,我們之間不是門第,是天和地。”
    “所以,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愛你,不要愛你,只要利用你就好。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喜歡我,你會愛我。”她又是輕輕一笑,可眼裏沒有一絲笑意:“賭場出瘋子,情場出傻子,三少是瘋了還是傻了?”
    她還要說,還要說傷人的話,不留餘地的說完。
    好像手上有個鋸子,一定要反複地拉鋸,斬斷這條好不容易三年才連起來的線。
    說的話,比三年前還要狠。
    他不想讓她再說,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說你t愛我,”蘭濯風紅了眼,語氣卑微,閉眼求她:“說你愛過我。”
    他是神壇上的神祗,是令香山澳聞風喪膽的三少。
    可如今,卻在委屈求全,在退一步,在卑微的祈求。
    祈求眼前的女人說一句愛他。
    哪怕不說愛他。
    就說愛過他,也好。
    但不要這說三年裏全是利用。
    說愛過他。
    哪怕愛過,都好。
    總要讓他,心裏稍微好受點。
    而不是六年的時間,都在錯付。都在盼一個無心的人,時過境遷,他只想得到一句,我愛過你。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意,孟浔眼睛閉上,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真的、真的。不愛你。也沒有,愛過你。”孟浔自己都哽咽了,伸出手捂住自己淚流滿面的臉,蹲下來,哭着說:“我還是祝福你,三哥,和她好好過。”
    從她再次出現在香山澳,他們這根線就被再次糾纏起來。
    他何時曾這麽卑微過?
    求着她愛他,哪怕騙他,騙他愛過他也好。
    可她不想。
    黑夜裏的海,像無形的旋渦,像她以前不敢直視他眼睛的漩渦。直到游艇再次折返,孟浔已經不能在游艇上看見他的身影。獨留她自己在哭,淚流滿面。
    孟浔記得,他臨走的時候說:“就不一筆勾銷了。”
    “孟小姐,我和你兩清。”
    難受固然是有。可是讓他放棄一段婚姻,傷害另一個女生,來和她在一起,她又如何坦然接受?
    又成了一個罪人。
    和三年前那樣,她過得不開心。過得很壓抑。
    她會時時刻刻覺得她是搶了別人的幸福。
    這樣,她會過得不幸福。更不可能受到蘭家人的祝福,往好聽,那是破鏡重圓。往難聽,她是破壞蘇小姐的小三。
    游艇上響起腳步聲,孟浔從膝蓋處擡起頭,當看見來人是峻叔時,她垂下了眼眸。
    峻叔說:“孟小姐,濯風讓我送你回深圳。”
    孟浔心往下墜,臉色有些難受。
    峻叔誤以為她的難受是因為合作,又低聲道:“您別擔心,和科隆的合作會繼續。”
    “只是蘭總說,以後請您不要再來香山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