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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月亮倒映在海面上, 像水中撈月,只剩徒勞,最終一場空。
    孟浔擦幹淨自己滿是淚水的臉龐, 把手上的淚水擦在自己的裙擺處,站起身道:“好。”
    她坐上了那輛整個香山澳都認識的勞斯萊斯, 踏上了出關的路。
    她體會到了一路暢通的權貴感,看着主路的車子頻繁的避讓, 甚至原本倒計時一百的紅燈也會瞬間變成綠燈, 那瞬間孟浔好像明白為何大家都想着往上爬, 追逐更高的位置。
    誰不願意衆心捧月,享受被人搞搞捧起的感覺?
    孟浔的心忽然可笑的,想起他的那句“我用你配的上嗎?”
    心中忽然感嘆,好像也不是。
    他今天大費周章讓她看清人性看重利益, 看重權貴。
    看清了普通人随時可以因為利益而犧牲很多東西,她也不過是別人手上的一枚棋子。
    可盡管他從沒在她面前拿出來張揚過, 也沒特意提過,但她心知肚明,和蘭濯風在一起的三年裏,他為了她放棄和蘭家人的往來,不讓蘭家人打擾她。甚至沒人在她面前提起過門第的觀念, 誰看見她都是恭恭敬敬的, 一口一句三嫂。
    他的确是護着她, 護的很好,很好。
    但好的愛情不應該是藏在另一半的身後, 讓他護着、藏着, 而是能有并肩作戰的實力,有獨擋一面的勇氣, 也要有自我清醒對你不好後随時離開的底氣。
    是她無緣也無份。
    車子停在關口處,卻沒有讓孟浔下車,待孟浔回神,車子已經駛出了香山澳過了橫琴。孟浔說:“峻叔,你是要送我回深圳嗎?”
    “這麽晚了不好打車,你在威世的行李我已經讓阿姨收拾好了,就放在後備箱。”
    孟浔又坐了回去,像是洩氣的皮球,一聲不吭。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她甚至都不需要再回去一趟。
    一路無聲,峻叔把孟浔送回了她的家裏。
    下車的時候,峻叔打開了後備箱拿出了行李,遞給了孟浔,欲言又止片刻後,還是開了口:“孟小姐,不管如何,我還是希望再在香山澳看見您。”
    孟浔接過行李,紅着眼眶,卻還是笑着保持體面,客氣的回答:“謝謝峻叔。希望峻叔幫我轉告三哥,祝他以後事事順心,得償所願,祝他和蘇小姐,百年好合。”
    峻叔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力的嘆口氣,他沒有答應幫孟浔傳達,但孟浔知道,他們不管說什麽,最終都會傳到蘭濯風的耳朵裏。
    孟浔拎着行李箱進了電梯,但直到打開房門的那瞬間,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也沒和峻叔說過地址,為什麽他知道她住在這裏?
    推開門的時候,她心想,他知道也正常,沒人能在權貴面前有秘密。
    -
    第二天回到科隆上班,剛走進去,大家看孟浔的視線有些躲閃,以前趾高氣昂的項目經理們也客客氣氣,孟浔入座後,笑笑說:“浔姐,你不是說你不認識蘭總嗎?為什麽大家都在傳你和蘭總,之前在大學的時候談過戀愛啊?”
    孟浔開電腦的動作頓住,然後問:“誰說的?”
    她隐瞞着、藏着、就是不想讓蘭濯風參和進來她的生活,普通人和富人之間産生謠言,最終都是普通人承擔一切。
    “不知道呀,忽然就傳開,但是我到現在都沒參合過什麽。”笑笑認真的說:“還說這次科隆拿下Mistralis的投資,是因為借住了你和蘭總的關系,不過浔姐,這是真的嗎?”
    其實不需要孟浔承認,笑笑早在Mistralis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很多不對的苗頭。
    第一次撞到蘭總的時候,孟浔非但沒有被傳聞很兇的蘭總指責,反倒那麽溫柔。當時覺得很疑惑的行為,現在對照進關系裏面,也就順理成章。
    不等孟浔的回答,笑笑繼續問:“如果是真的,那你讀大學的時候,蘭總真的給你放了整個香山澳都能看到的盛大煙花嗎?還有還有,蘭總和你談戀愛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和平時不一樣?他帶着你去Mistralis上班,為了你不和蘭家人來往嗎?”
    孟浔不知道如何作答,但是遠遠不止笑笑八卦,甚至連項目總監都來旁敲側擊的問,直到下班,孟浔才得以從滿是蘭濯風的公司裏解脫。
    直到周四那天,孟浔給習辰發了個信息。
    【承諾給我休假的事情還作數嗎?】
    習辰:【作數,你休息吧。】
    -
    在周四下了班後,孟浔踏上了休假之旅,但是她哪裏都沒去。而是買了一箱啤酒把自己困在家裏喝。
    孟浔坐在飄窗上,低頭,看着被她特意翻出來的禮物。
    那枚古銅色的扳指。
    是她十九歲時,他送的生日禮物。
    三年前從瀾山離開時,她就帶走了這枚扳指當做念想。而那枚他所謂的,想要嫁給他就随時拿出來的鑽戒,她放在了他的衣櫃裏。
    從離開的時候起,不,從在一起的時候起。她就沒想過,會那麽好命嫁給他。
    為什麽會帶走這枚扳指?或許就是覺得有那麽些意義上的不同,或許也是覺得沒那麽貴,拿了沒負擔,但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
    只是想到今晚過後,她就會把這枚扳指丢掉。她的心中忽然有些酸澀。再也忍不住,眼眶蒙了一層霧氣。
    其實那天回到科隆開始笑笑的話就像是撕開了她的傷疤,讓她回憶起了那晚的煙花。
    可不是嗎?整個香山澳都被照亮了。
    很轟動,很盛大,也的确很美麗。
    她苦了十九年,被人喊拖油瓶,被人嫌棄的這一生,做夢都沒想過,有天會有那麽一個人,為她照亮整個香山澳。
    更沒想到,颠沛流離的歲月裏,會有那麽一個人出現在自己的生命中,像溫柔的風,灼熱的光,給她帶來無盡的溫柔和缱绻,足夠回憶一生。
    以至于她現在看誰都沒有意思,都差點意思。明明是她拒絕他的,是她放棄一切,想要讓他過上屬于他原本的日子。
    但直到此刻。
    她才在心裏狠狠地唾棄自己那惡心的成人之美。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那麽好,她放棄他,又怎麽能做到真的不難受?
    他對她一片真心,看着他那麽卑微,卻連一句愛他都狠心不告訴他,她又怎麽能做到不難受?
    她才是真真t正正困在這場回憶裏無法走出來的人。
    旁人只能耳聽,看戲,只有她才是真的感受過和他在一起時的怦然心動,那種親吻他下巴時的真切感受,被他抱在懷裏時的安然和踏實,肌膚融為一體時候的親密和沖動。
    所以她又怎麽可能不難受?
    她午夜夢回的時候是他的好,他的溫柔。
    從那晚的決裂,再到被峻叔送回深圳,又裝作若無其事的上了幾天班,面對那麽多的人在讨論他們的以前。
    她強忍着,心在麻木和空洞裏,反複的疼痛、反複的折磨自己,直到現在,直到今天,她才想讓自己喝醉,讓自己好好地睡一覺,睡到明天下午,醒來,就是一個新的日子。
    可她連續喝了幾瓶,飄窗上已經有好幾個空瓶子,胃裏已經空了,但就是很清醒,也不知道是果酒和白酒容易醉人還是心事重重,孟浔甚至清醒到知道,明天就是蘭濯風和蘇小姐的訂婚宴。
    就在這周的周四。
    所以她才憋着,強忍着若無其事度過這幾天,就算有眼淚,也要留在今晚。
    她要把自己灌醉,痛哭,把這枚扳指丢掉,徹底告別。
    然後讓自己睡到明天晚上。這樣她就不會覺得明天的時間很難熬,更不會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猜測他現在是不是牽着蘇小姐,游走在賓客的祝福裏。
    他有了新生活,她就會逼自己徹底放下。
    從明天開始,孟浔就是蘭濯風身邊的過客,再也不會被提起。
    孟浔坐在飄窗上自言自語:“可是為什麽那麽難受,嗚嗚——”她把膝蓋屈起來,手肘撐着,手掌捂住自己的臉,任憑淚水沿着指縫流出來,她在這一刻,終于把心裏的委屈統統宣洩出來,她偶爾覺得自己過得很可悲,像在塵封的世界裏,把自己封鎖起來,連哭都是一個人藏起來哭。
    她不想交朋友,不想去社交,整整三年,她感覺自己丢了魂。
    不得不承認,和他分開的那些歲月裏,她像是患了一種名叫思念的病。直到在香山澳見到蘭濯風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心髒還在跳動。
    在這無聲且空蕩寂寞的夜裏,不算大的房間只有她哭泣的聲音。
    那是她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哭聲,斷斷續續,有三年來的委屈,還有延遲了三年的宣洩,帶着不甘,卻又不得不割舍的難受。
    飄窗上的手機伴随着哭聲響起,翁嗡嗡的,鬧人心。
    不知道為什麽,江枝會給她打電話,也不知道為什麽,孟浔會接起來,當聽見江枝聲音的那一刻,孟浔哭的崩潰:“枝枝,你能不能來——陪陪我。”
    她終于承認,其實沒有他,她的生活表面光鮮亮麗,其實一塌糊塗。
    她想有個人陪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度過今晚和明天。
    兩個小時後,不止江枝來了,還有蘭雙,她們沒有敲門,因為孟浔之前給了蘭雙一副鑰匙。
    江枝和蘭雙走進來時就聞到了沖天的酒味。
    還踢了一腳易拉罐的啤酒瓶。
    “天,孟浔,你喝了多少?要把自己喝死嗎?”
    蘭雙爆了句粗口,然後擠進來,眼眸一掃,看見飄窗上的空了半箱的啤酒瓶,又看了眼坐在沙發上的孟浔,她已經喝的滿臉通紅,渾身酒氣沖天,卷發被她紮起來,她抱着膝蓋,看見蘭雙的時候,顯然有些愣住了。
    江枝站在蘭雙身後,忽然很慶幸,自己聽見了孟浔不對勁的聲音,喊了蘭雙一起來。
    “看什麽?你喊江枝,我還不能來了是嗎?”
    有些昏沉的腦袋确定了是蘭雙,孟浔問道:“你怎麽來了,他明天不是要訂婚嗎?”
    按理說,蘭雙應該要在家裏陪着開心的老太太。
    這句話就像是在交代為什麽會有滿地的空瓶子。
    江枝嘆口氣,她想勸孟浔,但卻又能感同身受。她明白這種失去的感覺,像刀割,像針紮,無法控制,無法治愈。
    蘭雙沒有失過戀,她甚至沒有愛而不得過,她咋咋呼呼的問:“別告訴我,你就是因為三哥明天要訂婚喝成這樣的?”
    蘭雙踢開空酒瓶,上前,坐在了孟浔的身邊。
    她聞到了孟浔身上濃烈的酒味,眉頭蹙起。
    她怎麽都無法想象,三年來,仿佛沒事人一樣的孟浔,會因為三哥訂婚而失去平時的清醒,失了控。
    江枝上前推了推有些生氣的蘭雙:“好了,孟浔也不想這樣,讓她喝吧,睡一覺就好了。”
    她記得她決定放下周淮律的時候,也是把自己喝的爛醉。
    第二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你也是得罵。先把她罵了我再來罵你。”蘭雙看着江枝,後者閉上了嘴,但話雖如此,蘭雙回頭,還是安慰道:“你既然那麽難受,為什麽不和三哥說清楚?說你也放不下他,說你想和他在一起。”
    “我不想當第三者。”孟浔說:“我也不想讓他再為了我做什麽。”
    得到這個答案,蘭雙有些無奈,但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那如果我告訴你,三哥其實根本沒有答應要和蘇小姐訂婚呢?你是不是會和他和好?”
    以為是蘭雙要把自己因為他而傷心的事情說給蘭濯風聽。從而讓蘭濯風退掉婚約,孟浔擡起因為酒精而滿臉通紅的臉頰,嗓音低啞道:“什麽意思?你不要去說。”
    她不敢讓蘭雙來,就是這個意思。
    “說什麽?說你為了我哥喝的爛醉啊?”
    孟浔悶悶的嗯了聲。
    蘭雙心虛的咳了咳。
    “其實,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蘇小姐的确是奶奶喜歡的,但是我哥從開始就沒有同意,也說了不可能同意。”蘭雙不敢去看孟浔的眼睛,邊閃爍,邊逃避,又邊說:“是我出的馊主意,我以為你聽見三哥要有未婚妻了,就...會吃醋,和三哥和好。”
    那天,在酒館蘭雙和孟浔見了面,擅自做主說了蘭濯風有未婚妻,再去了瀾山告訴蘭濯風。
    她當時信誓旦旦的給蘭濯風出主意,不逼一把,孟浔不可能回頭。要讓她明白失去,才會明白你的重要性。她随口胡說的破理由,居然把素來冷靜高智商的三哥給哄信了。
    他不但信以為真,還真的願意讓她去說,配合她。
    沒想到玩火自焚,造成了烏龍。
    江枝扶額,對蘭雙感到無語:“雙雙,這都是什麽破主意啊。”
    “我錯了,別說我了。”蘭雙牽起了孟浔的手:“所以,我三哥沒有未婚妻,你是不是就會和三哥和好了?”
    他沒有未婚妻,有蘇小姐,但他沒有答應。
    喝醉後的腦袋有些昏沉,孟浔還沒做出反應,蘭雙卻迫不及待,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蘭濯風。
    被孟浔及時攔住了,她淚眼汪汪的看着蘭雙,一如既往的逃避,道:“不要打,我——”
    依舊是想要逃避,依舊是那副膽怯的樣子。
    蘭雙看着孟浔,眼裏有失望,像塵封、壓抑許久的情緒在冒頭:“別再逃避了,孟浔。”
    從她進門開始,她才知道,孟浔根本沒有放下蘭濯風。
    憋着。憋着,什麽都不說,和三哥一模一樣。
    她在中間,清清楚楚看着,明明白白知道她放不下,還要嘴硬,還要逃避,心裏就像有把無名的火在燃燒。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
    把蘭濯風叮囑她的不能說的,全都說了出來。
    “你知道這三年來,為什麽每次你的冰箱都是我算着日子來給你填滿的嗎?為什麽每次我總是有那麽多不合身的新衣服給你,為什麽每次節日我總是不回去,來深圳陪你一起過嗎?”
    ——【去給孟浔送點吃的。】
    ——【換季了,這些都給孟浔送去,就說是你新買的不合身。】
    ——【孟浔沒有親人,中秋節,你就去陪她過吧。】
    ——【蘭雙,她最近怎麽樣?】
    ——【蘭雙,孟浔怎麽會得胃病?】
    ——【蘭雙,為什麽孟浔不來香山澳?是我說的話讓她害怕,當真了嗎?】
    像是有個人在她腦子後面,狠狠地砸了一下,她猛地擡起頭,看着蘭雙。
    她的嘴巴在顫抖:“你說什麽?”
    “三哥從來沒有怪過你,他甚至不讓我去說你們分手的原因。他根本不介意,不介意你騙他,不介意你利用他。”蘭雙忍了許久,終于爆發了,她細數了很多,最後紅着眼,說:“你知道這三年來,三哥過得是什t麽日子嗎?”
    蘭雙閉上眼,好像又看到了蘭濯風時常在瀾山坐着,逗鳥的畫面。瀾山的後院沒有開燈,只剩燈籠照下來,将他攏起來,那影子被孤單的光影折射的很長很長,他時常一個人坐到深夜。
    “他一直在看心理醫生,要靠安眠藥睡覺,要吃幾種精神類藥物。”
    所以她沒有聽錯,在威世的那天晚上,他睡前的藥物,吞咽的聲音,原來是在吃安眠藥。
    三年前分開的那段時間裏,孟浔也曾有那麽一段時間,需要靠□□神類藥物,所以,他不喝酒,不是因為不想喝,而是和醫生叮囑她的那樣,吃了精神類藥品,不能喝酒。
    他根本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意氣風發。
    沒有表面看上去過得那麽好。
    在ZK遇見他的時候,他與她擦肩而過,她以為他早已經放下她,但其實他們都困在回憶裏,無法抽身。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孟浔嗓音在發抖問。
    “他不想你內疚,他不想你有負擔。”蘭雙說:“他要讓你愛他,而不是有愧于他。”
    他被她背叛,三年的真情錯付。
    在最後一刻才得知自己被枕邊人利用。
    可是為了留住她,他只是裝作灑脫,說:“說你愛我,我們一筆勾銷。”
    她又想起他的卑微,在那晚的海邊被風撕碎的自尊。
    ——“三年,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說你愛我,說你愛過我。”
    孟浔忽然在這一刻,讨厭自己的成人之美。
    讨厭自己的一切一切。
    “三哥從來不介意為你做些什麽,哪怕放棄家裏人。但是你瞻前顧後,誰都顧到了,連素未謀面的蘇小姐都想到了。”
    蘭雙說:“但你從來沒有為了三哥勇敢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