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其實睡的不怎麽安穩, 因為是夏季,又沒有空調。兩臺風扇對着吹,嘎吱嘎吱的響聲, 床又很小,孟浔扭頭想問蘭濯風, 要不要出去住酒店,誰知道他已經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蘇城的天氣好, 特別這裏是老小區, 樹蔭多, 窗戶打開風很涼爽。
孟浔起床,和以前上學的時候一樣,走到一樓外面那條街買了豆漿包子。店家是對夫妻,見了孟浔, 诶了聲道:“這不是小浔嗎,你怎麽回來啦?”
沒想到他們還認得她, 孟浔笑了笑,然後喊了聲叔叔阿姨,道:“在出差,順路就回來這裏轉轉,小柔呢?”
“小柔讀大學去咯, 還好你以前幫小柔功課, 不然這小孩都不開竅。”
孟浔拿過包子, 笑着說:“是小柔聰明。”
她順路又買了牙刷牙膏那些,上樓時, 蘭濯風已經起床了。
孟浔把牙膏牙刷遞給他, 兩個人一起洗漱,吃完早餐已經是上午的八點多。
待到出門時, 孟浔才問:“要去哪裏?”
他還是不說,目視前方開車,一言不發,保持神秘感。
孟浔只能坐在副駕駛,乖乖的看着窗外的風景,車子行駛的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偏僻,最後駛入了林蔭路,太陽的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孟浔從副駕駛的儲物箱裏拿出自己的墨鏡戴上去。
墨鏡立刻遮住她巴掌大的臉頰,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和粉嫩的嘴唇。
又往前行駛了許久,直到停在目的地的時候,孟浔愣在了車內,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微微顫抖着手摘下了墨鏡,墨鏡勾住了幾根頭發,發絲絲滑在鏡框中抽身而出。
“你帶我來墓園幹什麽?”
“下車就知道了。”蘭濯風推門下車,待他繞到了她那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時,她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牽過她的手,帶着她,熟悉的走到了一處墓碑前。
兩個墓碑相鄰而放。上面寫的,赫然是林秀扇和張雲妹。
是母親和外婆的名字。
照片上的人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和慈祥,似乎一切都在這墓園裏得到了安歇。
操勞了一生的人,終于在這裏落了腳。
墓碑前還有兩束白色的菊花。
“這是我媽媽的墳墓...三哥你——”孟浔有好多話想問,想問他為什麽能夠給母親建好墳,為何記憶裏外婆的墳墓根本不在這裏,因為這裏的墓園是塊風水寶地,售價很高,為什麽現在母親和外婆都在這?
她太多話想問,但是蘭濯風卻摸了摸她的頭:“我們有很多時間去問,去說,但是今天你和外婆和阿姨聊聊天。”
其實不需要問,她也知道是他的手筆,那封信裏寫了他幫她上了香。
天空陽光正好,時隔幾年,她再次站在了外婆和母親的面前。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在嘴巴裏就變成了簡單的那句:“外婆,媽媽,我來看你們了。”
樹林上的風緩緩吹來,像母親和外婆溫柔的摸她的臉龐。
她紅着眼眶,牽起蘭濯風的手,在陽光下就像是訴說平淡歲月裏的誓言,道:“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蘭濯風。我們以後會結婚,他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我的老公。”
蘭濯風站在她的身邊,她的肩膀挨着他的臂彎,聽她說完這句話,他的眼眸微動,側眸看向孟浔,而她也恰好,仰頭,太陽照着她的眼睛,她微微眯眼,與他十指緊扣。
孟浔以為自己會很難受,但是其實看見照片裏母親和外婆的笑容,她卻哭不出來,反倒覺得,看見墓碑時,她對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她不想在困到過去,困在那居民樓裏狹小的空間裏。
因為人生不過就是一場很短暫的旅途,從出生再到死亡,一轉眼就到了。
人生要往前看,而不是回頭望。
所以在這場有意義的相逢裏,她想要告訴她們,她過得很好。
“外婆,媽媽,我以為我的人生會一直這樣平淡,日複一日的過日子。但直到我遇見了濯風。我才知道,其實人生這段旅程裏,我要做的事情,有趣的事情有很多。我可以不是很優秀的人,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孟浔松了口氣,微微笑道:“現在我站在這裏,想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我也要過我自己的生活。”
她不用再刻苦努力學習,就為了讓外婆開心,這樣她就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也不需要因為錢而去做蛋糕賣蛋糕,她可以是為了自己喜歡。
為了喜歡讀書而刻苦努力,為了想讓別人嘗到她的手藝而做面包。
她的人生,應該為自己而活。
不再眷戀過往,不再因過往悲傷,不再困住自己。
要做人生更有意義的事情,勇敢面對接下來遇到的或者遇不到的任何困難。
回去的路上,孟浔依舊戴着墨鏡,蘭濯風開着車,車上放着優美的歌曲,還有他的聲音:“你今天很勇敢,也很聰明。”
他為什麽誇她勇敢?
孟浔想,應該是她沒有哭泣,沒有在看見墓碑時流下淚。
其實親人的離世,并不是看見墓碑的那瞬間才難受。
而是在每個平靜的歲月裏,吃到偶然熟悉味道的湯面、聽見鬧市街頭偶然熟悉的聲音,又或者是某個陌生人說了多年前同樣的一句話,再或者是回到曾經一起居住過的房屋,感受到她們身上的氣息,那種忽然湧上心頭的思念才是最難受的。
那為什麽誇她聰明?
孟浔想,應該是她說要開始新生活。
他都不需要去開導她。不需要去告訴她,要和故人道別。
因為那瞬間,孟浔忽然才發現,人都是會死的,或早或晚。
人生得意須盡歡,不留遺憾,不管是愛、還是生活,想吃什麽就去、想做什麽就做,總得為自己活一遍,才算不對得起自己的靈魂。
孟浔握住蘭濯風放在她腿上的手。
藏住墨鏡下紅了的眼眶,淺聲道:“三哥,我以後會更勇敢。”
“怎麽勇敢?”他笑着問。
“因為我要做你的妻。”她說。
素來八風不動、平靜冷冽的男人,因為這句話,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有些不穩,手心滲透出汗,喉結咽動,呼吸有些沉重,一晃而過的緊張,讓他掩蓋過去。
只見他俊美無俦的臉龐上,一如既往的淡定:“求婚這個事情,還是男人來。”
孟浔愣了會兒,着急解釋道:“我沒有向你求婚。求婚當然得你來啦!”
“那麽急着讓我求婚啊?”
蘭濯風是故意的,他說完就在笑,孟浔有些不好意思,握拳錘了他的手臂。
“你怎麽找到我媽媽的...”
“你走的太匆忙,我找到了孟誠志,讓他把阿姨的骨灰拿給我。”
他說的很輕巧,但是孟誠志這個人,孟浔最是了解,唯利是圖,他當然不可能安安分分的給蘭濯風。她問:“你給了他好處?”
蘭濯風猶豫片刻,說:“算是吧。”
“什麽好處?”
“錢。”
孟浔想問為什麽要給錢,但是想想還能是為什麽,不過就是因為她而已,事關她,他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何況是林秀扇的骨灰,他們那邊人注重這些風水,不可能在離世的人身上做文章。
但孟誠志不是有底線的人,她只問:“你給了多少錢?”
“幾百萬而已。”
孟浔急了:“你怎麽還白白給。”
見孟浔急了,蘭濯風也輕笑,輕描淡寫的說:“別氣,我讓他把啓勝賠進來了。”
孟浔這才松了口氣。後知後覺,自己忘記了,身邊人是蘭濯風,他在林秀扇骨灰上的事情能退讓,但也不可能白白被人壓榨,更何況,這還是在香山澳,蘭濯風的地盤。
孟浔也沒再過問關于孟誠志的事情,于她而言,啓勝能倒臺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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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城回來後,孟浔就接到了要去北京出差的消息。
因為智能家居,他們不能單單找一個投資方,北京那邊剛好有個專門做只能家具的企業最近在招攬智能家居的項目,習辰本來打算和孟浔一起去的,但是想到蘭濯風,腳底板生寒氣,膝蓋窩到現在還是疼的,他還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孟浔,留在了深圳。
孟浔帶着趙翼和笑笑,三個人去了北京。
到達北京時已經是夜晚了,這次習辰倒是花t了大手筆,給三人定的酒店是五星級。
按照笑笑的話來說,“我們跟着你沾光了浔姐,不然□□那個小氣鬼才不會給我們定那麽好的酒店,他估計是不敢怠慢了你,怕得罪蘭總。”
孟浔敲了敲笑笑的頭:“少貧,你趕緊去整理資料。”
三個人整理到很晚才去睡覺,第二天起了大早打車去了投資方那裏,卻被告知,老板出差,要過兩天才能回來,孟浔沒有疑心,和習辰告知情況。
習辰說:“那你們就當放兩天假吧,後天再去一趟,到時候看看對家态度。”
孟浔說好,把這個消息告訴笑笑和趙翼。他們兩個開心的計劃這兩天去哪裏玩,孟浔卻沒有參與進去,因為早在來之前,她就打算再去一趟雍和宮。
可能是年紀漸長,小時候覺得求神念佛到底是很虛幻的東西,但是現在卻覺得,人有個信仰也挺好的。至少,在迷茫的時候,可以有個寄托。
第二天孟浔去了趟雍和宮。
上次來是三年前,孟浔這是第二次來,也分不清有沒有變化,但是香火依舊很旺盛,上次來時,是冬天,還飄了雪,這次來,烈陽高照,神殿裏的人不算多。
孟浔照例去買了香,然後踏入進去。
她跪在蒲團上,嘴裏念念有詞,許久後,她虔誠的叩拜,頭在蒲團上落下印記。
之後,她拿着香火錢捐在功德箱。随後又走到了長桌旁,對着師父行了個禮,道:“我想求個平安符,可以随身佩戴的。”
師父看了眼孟浔,拿出了筆和紙。雙手合十道:“是為自己求還是為別人求?”
“為我心上人求。”
孟浔把蘭濯風的名字寫在雪白的紙上,下面是一行字,字跡娟秀如其人,再落筆處,她寫了簡單的兩個字,孟浔,随後拿起紙張,遞給了師父。
師父低頭一看,蘭濯風,孟浔。
忽然和藹的笑了笑。
孟浔忽然不明白他為什麽笑,好奇的看着他,而師父卻什麽都沒說,拿出了一個厚厚的功德心願薄,“這是什麽?”
師父說:“可以打開看看。”
孟浔在師父和藹的笑容下,翻開了心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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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浔從雍和宮出來時,看天不像天,聽風又不像風。
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回到了酒店。就連晚上和蘭濯風照常的視頻裏,都不怎麽能提得起精神,視頻那頭的蘭濯風問:“bb仔做咩啊,睇上去好唔開心。”
bb仔怎麽了啊,看上去好不開心。
“冇嘢呀,只系有啲挂住你。”
孟浔不想讓蘭濯風看出她的心事,騙他:沒事,只是有點想你。
她說粵語聲音軟軟糯糯的,本來就柔,聽上去更像是撒嬌,那頭的人信以為真,被她簡單的一句話哄得五迷三道,又安撫道:“過兩天就能見到我了,公司的事情解決的怎麽樣了?”
孟浔把去了之後,投資方不在的事情告訴了蘭濯風,他聽完後,并未說什麽。
不知道幾點,等蘭濯風忙完後,孟浔早已在視頻那頭睡着了。
側身靠在枕頭處,呼吸輕淺,蘭濯風隔着屏幕摸了摸她的臉頰。
然後依依不舍的挂斷電話後,打給了峻叔。
“去查一下,這次北京的投資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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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時間,後天一早,孟浔又帶着笑笑和趙翼去了投資方的公司。
誰知,又是那句話:“我們老板今天出差,你們下次再來吧。”
這合不合作是一句話的事情,犯不着三番兩次的耍人玩,他們如此,不就是想從開始就壓科隆一頭,讓科隆覺得這個投資方的機會十分難得,來之不易最後獲取最高價的回報。
孟浔站在原地,不免從心裏譏笑了幾聲。
在職場上,她見慣了各色各樣的人。
這種人的心理絕對就是想合作,卻又想拿高的回扣點。
孟浔轉身給習辰去了電話,簡單的描述了這件事情後,習辰在那邊也為難說:“沒辦法,我們這邊的确是需要他們那邊的投資,因為這個公司是智能家居的頭把手,有他投資的話,我們在名聲上會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孟浔挂斷電話後,準備再和前臺磨一磨。
卻瞥見透明的玻璃房內,一群男人坐在裏面,其中就有這個公司的老總。
但他并不在主位。
他此刻笑臉相迎,奉承着的,是坐在主位上的她的男朋友——蘭濯風。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望去,那邊的人似乎也看見了她。
遠遠相望,孟浔愣在了原地。
他怎麽會來這裏?
孟浔驚呆了,頭也不回的問前臺:“你們公司和蘭總有合作?”
蘭總是誰?
前臺當然知道,自然是今天公司上級強調了很多遍的貴客貴客——蘭濯風先生。
整個公司都因為蘭總的突然到訪而人心惶惶,生怕伺候不周到,連平時眼高于頂的老板都跟條狗一樣,笑臉相迎,阿谀奉承。
前臺看了眼孟浔,見她一臉驚訝,翻了個白眼說:“你知道就好,所以你還是趕緊回去吧,我們老板今天要見蘭總,不可能見你們科隆這個小公司的。”
說完還不夠,又翻了個白眼道:“真以為自己幾斤幾兩,就來找投資。”
孟浔看了眼前臺,眉頭微微蹙起,倒也不客氣:“你怎麽說話的呢?”
她從事金融三年,脾氣如果要是一如既往地溫柔,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下,她有脾氣,但她卻不常發脾氣,先禮後兵,是她一直以來的做法。
前臺被孟浔的眼風弄得有些尴尬。
沒想到看上去那麽溫柔的女人也能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笑笑和趙翼跟在身後,腰背都挺直了,笑笑也不甘示弱附和道:“對阿,怎麽說話的啊。不知道客氣點。你知道我們浔姐和蘭總的關系嗎你,亂吠什麽?”
而前臺卻更加不爽,直接說:“我憑什麽要對你們客氣?一個破公司的副總和蘭總能有什麽關系?是在發白日夢嗎?”
笑笑:“你——”
孟浔伸出手攔住了笑笑。
因為在前臺說完的不久,不遠處的玻璃門卻被這家公司的老總推開,一衆人從玻璃房內走出來。蘭濯風依舊在中心的位子,他被衆心捧月的迎合着。
老總笑的一臉谄媚,挽留蘭濯風道:“蘭總怎麽不再坐會兒,前臺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在辦公室裏喝喝茶,到了飯點,賞個臉,讓我請您吃頓飯。”
前臺站着的幾個人,見了蘭濯風,孟浔盯着他。前臺輕哼一聲,語氣極其了不起,道:“蘭總,李總,這位是科隆的負責人,非要見您。趕都趕不走。”
李總掃了眼孟浔,啧了聲,卻又礙于蘭濯風在,只能說:“你你你,今天沒空,你們回去等消息,今天別再來了啊——”
話還沒說完,只見擠了幾十個人的前臺,忽然響起蘭濯風的聲音。
“我出來找我妻子的。”蘭濯風說。
李總吓了一跳,道:“您妻子?蘭夫人來了我怎麽不知道,哎呀,這下是一定要留在這裏吃個午飯的——”
“孟浔,”蘭濯風對着孟浔招了招手,見她不動,他好無奈的上前,伸出手牽着她,另只手搭在她的細腰上,旁若無人的哄道:“怎麽還生我氣了?”
李總和前臺愣在原地。
而蘭濯風則捏了捏孟浔的手。
随後看着李總和前臺,沉聲道:“這位就是我的妻子。”